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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出游(3)

2019-11-25 14:40阅读:
三人出游(缩写本) 【英】G.K.杰罗姆原著
王纪云译


第五章
就本书说几句
我想对本书读者诚实无欺。所以,我暂且耽搁一会儿,在此给读者讲几件他觉察不到的事情。
首先我要说,本书中没有实用的知识。
如果有谁以为借助于本书他便能作一趟穿越德国和黑森林的旅行,他就有可能甚至还没有出发便迷了路。而这种结果,在任何情况下,对他来说还要算是他所能得到的最佳遭遇。他走得离家越远,遇到的困难就会越多。
我并不认为我特别善于向别人介绍有用的知识。我不是生来就有这种想法;这是我从经验中学到的。
我在从事新闻工作之初,曾为一家以娱乐和知识性报导相结合为宗旨的报纸工作。读者必须自己判断什么是娱乐材料,什么是知识性报导。
我们向准备结婚的人们提出忠告。我们告诉读者怎样靠养兔发财。他们必定会对我们没有放弃自己的新闻工作去从事养兔事业而感到吃惊。我们屡次证明,一个靠十二只兔子与一点点精明开办养兔场的人,三年过后将会赚到一年两千镑的收入。财运来了,他想挡也挡不住。也许他不需要这笔钱。也许他得到这笔钱以后会不知道怎么处置它。然而这笔款子还是不请自来。我本人从来没有见过一年挣两千镑的养兔场主,尽管我认识很多以那缺一不可的十二只兔子起家的养兔场创始人。不知毛病出在哪儿,可总是有些不对头。
大概是那些养兔场主根本不具备精明的才干吧。
我们告诉读者冰岛有多少红发人;如果把小鱼头尾相接地排列,需要多少条才能从伦敦排到罗马;一个普通妇女一天
讲多少话;以及其它诸如此类的趣味性知识小品,它使我们的读者比其他日报的读者更聪明、更高尚。
我们告诉读者怎样医治猫的抽筋病。我现在不相信、当时也不相信有人能治好猫的抽筋病。要是我有一只老是抽筋的猫,我就把它卖掉,或者干脆把它打发走。然而我们的职责是为求知者提供答案。有个傻瓜写信给我们,想学会这种本领;我花去差不多一个上午的时间查找有关这个问题的知识。我终于找到了答案,如今我只能说,我但愿自己从来没有办过这种事。这答案引来许多愤怒的信函,并至少使我们失去了四位读者。
提问的那个人说,由于听从了我们的忠告,他的厨房遭受了价值两镑的损失,打破了一块玻璃,他本人也受了伤,这还不算,问题在于猫的抽筋病比以前更严重了。然而我们的忠告是简单明了的。你捉住猫,用两腿夹住,不要使劲夹,以免伤害它。然后拿一把剪刀,动作麻利地在它的尾巴上剪一下。注意不要剪掉尾巴的任何一部分;千万别这样做;你只要在尾巴上剪一道口子。
我们向那人解释说,给猫施行这种手术,花园或煤库才是适当的场所;除了傻瓜,谁也不会想到在厨房里干这件事,更不用说是在没有助手的情况下。
我们告诉读者在各种场合应有何种行为举止。我们教大家怎样与显要人物攀谈以及怎样喝汤。我们教导年轻人在妇女起坐室里怎样行为得体,我们还借助图片教男人和妇女跳舞。
虽然工作辛苦,报酬微薄,但我一想到我们正在教育和开导我们的男女同胞,我就勇气倍增。世上所有的游戏中,处处最受欢迎的就数教学这种玩艺儿。你召集六个儿童,叫他们坐在门阶上,而你拿着一本书和一根教鞭走来走去。我们在儿童时代玩这种游戏,我们在少年时代也玩这种游戏,我们在成年以后仍在玩着这游戏,我们到了老年还要继续玩下去。玩这游戏我们永不厌烦。唯一令人扫兴的是,别的孩子都想当那手持书本和教鞭的教师。新闻工作这门职业尽管有许多不利,还是如此受人欢迎,我相信,其道理就是在于:每个新闻工作者都觉得他是那个拿着书本和教鞭走来走去的男孩。政府、人民、社会和文学艺术便是那些坐在门阶上的小孩。新闻工作者教导他们,使他们有所长进。
然而我已经离题了。我提起这些事情,是为了解释我不愿向别人介绍实用知识的原因。现在我们言归正传吧。
有人写信给我们的报纸,请教怎样制造氢气。这东西很容易制造——至少,在我到大英博物馆查阅过这方面的资料之后,我是这么理解的。然而我还是警告来信者尽可能防止发生意外事故。十天以后,办公室有位红脸蛋的女士来访,她手牵着一个小孩。据她说,小孩是她十二岁的儿子。那孩子的脸相古怪极了。他的母亲把他推过来,摘下他的帽子,这时我才恍然大悟。他根本没有眉毛,头顶光秃秃的只有一层灰烬,使他的脑袋像个煮老了的鸡蛋,顶上撒了一层黑胡椒末。
“上星期这个时候,他还是个漂亮的男孩,有一头挺自然的卷发。”那位女士说。
“他出了什么事?”我们的总编辑问道。
“这就是他遇到的不幸!”女士回答说,然后把一份报纸扔到桌子上,那上面登有我那篇关于氢气的文章,人家已经用铅笔把它标出来了。
我们的总编辑拿起报纸把文章看了一遍。
“写信来请教的人就是他吗?”他问道。
“是他,”女士回答说,“他是个可怜的、无辜的孩子。看看他现在这副模样吧!
“也许他的头发会重新长起来。”我们的总编辑指出这一点。
“也许会,也许不会。”女士回答说,她气得提高了声调,“我想知道的是,你们打算为他做些什么?”
根据她紧接着说出来的话,可以看出她希望我们赔偿我们给这个孩子造成的损害。
“我实在不明白我们有什么过错,”总编辑说,“他请教知识,他如愿以偿了。”
“你别拿这事开心!”女士说,“否则,你们没有请教我,我也会给你们点儿教训。要是再惹我,我就把你的头也弄成那个样子!
我肯定没有一所法院愿意给这位女士任何帮助,然而我们的总编辑是个软心肠的人,他给了她一张五镑的钞票,把这件事了结了。她带着受伤的儿子走了。她走后,我们头儿亲切地找我谈话。他说:
“这不是你的过错;别以为我在责备你。不过,以后别再介绍什么‘实用知识’了。我刚才说了,这不是你的过错。你提供的资料是十分准确的——它无懈可击;只是你不走运罢了。”
因此,我学会了克制提供任何知识的欲望;因此,你会发现我尽自己的能力使本书不具有实际的教育意义。
我不描写城市或建筑物。一个城市与另一城市非常相似。城里有许多条或宽或窄的街道,街上人群拥挤,一团混乱;有的人急匆匆地走过,表情严肃,有的人则停下来互相交谈。有些人背着笨重的东西吃力地前行;有些人则懒洋洋地坐着晒太阳。一个城市稍大,另一个城市较小。这座城是昨天新建的,那座城兴建于数百年以前。
最后,本书中没有风景描绘。风景最容易描写,而阅读风景描写却最困难也最不必要。事情并非从来如此,但现在确是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在插图报纸上见识过上百幅图画、上千张照片和上万种美景,对他来说,对瀑布或树林所作的文字描写都是无聊而多余的。
*
我清楚地记得学生时代一个闷热的下午发生的事情。我们上英国文学课,这节课是以朗读一篇长诗开始的。读完诗以后,我们合上书。我们的老师——一位和蔼的白发老先生,要求我们用自己的话叙述我们刚才读的课文。
“告诉我,”他用鼓舞人心的口吻说,“这篇诗讲的是什么?”
“我来说,老师。”一个男孩说,“它讲的是一个少女。”
“对。”老师赞许道,“不过我要你用自己的话告诉我。要知道,我们通常不说‘少女',我们说‘小姑娘'。对,它讲的是一个小姑娘。说下去吧。”
“一个小姑娘,”那男孩重复一遍,“她住在树林里。”
“什么样的树林?”老师问。
这孩子盯着他的墨水瓶看了一会儿,然后往窗外望去。
“说呀!”老师催促道,他急躁起来了,“在刚过去的十分钟内你读过关于这个树林的描写,你肯定能向我介绍一些情况。”
“对不起,老师,它是个普通的树林。”
“请你告诉他那是个什么样的树林。”老师指着另一个男孩说。
第二个孩子说那是一座“绿色树林”。这使老师更加生气。他管第二个孩子叫傻瓜,不过我实在不明白是为了什么。接着他叫起了第三个男孩,刚才那阵子,这孩子如坐针毡,还上下挥动右臂。他脸涨得通红,满肚子学问憋不住了。
“一座阴暗的、气氛悲哀的树林!”第三个孩子如释重负地喊道。
“一座阴暗的、气氛悲哀的树林。”老师复述一边,显然,他认为这样回答很恰当。“那么它为什么如此阴暗呢?”
第三个孩子又有正确的答案。
“因为阳光没法射进树林。”
老师认为他发现了班上独一无二的诗人。
“因为阳光没法射入森林,或者更恰当地说,因为光线没法透进去。那么为什么光线不能透进去呢?”
“老师,是因为枝叶太密。”
“很对!”老师说,“那小姑娘住在一座阴暗的、气氛悲哀的树林里,这树林光线没法透进去,或者说没法钻入。(我不明白为什么“透进”或者“钻入”要比“射进”来得好一些——它们是同一个意思。)那么,这座树林里生长着什么?”
“生长着树,老师。”
“还有什么?在树林里,你会在树底下找到什么?”
“会找到泥土,老师。”
“不,不对;是灌木!”
“哦,老师,是灌木!”
“是灌木;很好!现在我们进了一步。在这座树林里有树和灌木。还有什么呢?”
他向一个坐在教室后面的细个儿男孩提问。那孩子早已认定,那座树林离他太远,引不起他的兴趣,他自个儿玩着某种小游戏,消磨时间。老师提问时他吃了一惊,但他想免不了要添点儿什么,于是他说还有水果。他讲错了;诗人压根儿没提到什么水果。
“自然,你总是想到吃的东西。”老师说。这句话引得全班哄堂大笑,那孩子挺难堪,老师却很满意。
“你来说吧。”他指着坐在教室中央的一个孩子说,“树林里除了树和灌木还有什么?”
“那儿有一条奔流的溪水,老师。”
“完全正确。那条溪水怎么样呢?”
“它吼叫,老师。”
“对,它吼叫。是什么使它吼叫呢?”
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有个孩子——他脑子有点儿迟钝——回答说是那小姑娘使溪水咆哮。为了启发我们,老师换了一种提问方式。
“它在什么时候吼叫?”
我们班的小诗人又出来打破僵局了。他解释说,溪水从岩石间落下时,便发出啸声。我想,我们当中有人认为,那条溪流并不怎么勇敢,因为它为了那么点儿小事就如此大吵大闹。然而老师对这样的回答非常满意。
下一个问题是:“谁跟小姑娘一起住在这座树林里?”
“鸟儿,老师。”
我现在不大记得那座树林了。我只记得,树林里也可以看见天空。站在林间空地,你可以看见头上的天空;这片天空常常布满乌云,而且,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小姑娘时常被雨水淋得浑身透湿。
我如实地叙述了这个故事,因为我认为它很好地说明了文学中的风景描写问题。我当时不理解、至今仍然不理解,为什么第一个答问的孩子把那座树林描述为“普通的树林”是不够的。尽管那位诗人值得万分尊敬,但必须承认,他的树林的确是“一座普通的树林”,而不可能是别的什么。
我可以为大家把黑森林作一番冗长的描述。我可以用大量的篇幅描写黑森林的石山及其清丽的山谷,它的松树林和湍急的溪流,它那白色的村庄和那孤零零的农场。
然而我不会这么做。正如前面所说,本书中不会有关于风景的描写。

第六章
在汉诺威和柏林
在经历了一次顺利而愉快的航行之后,我们于星期五到达汉堡。接着,我们从汉堡取道汉诺威旅行去柏林。
汉诺威城的南部和西部环绕着美丽无比的树林,就在这儿,哈里斯碰上了一件倒霉的事情,他在下面记述的事情中扮演了主角。
星期一下午,我们和大批骑自行车的人一道穿过这片树林,因为汉诺威人最爱在晴朗的下午到这里游玩。当时,林荫道为欢快的、无忧无虑的人们所充塞。人群中,有一位漂亮的年轻姑娘骑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她显然是个生手,使人觉得她会有需要帮助的时候。于是哈里斯提议我们和她保持很近的距离。正如哈里斯有时向乔治和我作解释时所说,他自己有一个女儿。这就难怪他对所有的漂亮姑娘都感兴趣了,他说,这些女孩子使他想起了家。
我们骑车走了大约两英里,这时我们注意到前方不远处有一个五条路的汇合口,一个男人拿着一条水龙管在那儿往路上浇水。水管的接缝处各由一对很小的轮子支撑着,管子跟在他身后移动,像一条长龙,从颈口喷射出压力很大的粗水柱,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
“这种办法比英国的好多啦!”哈里斯说,“多么简单,多么灵便,多么经济!你瞧,这样,一来,一个人五分钟内就可以浇完一段路,而用我们的老爷洒水车浇,非用半小时不可。”
坐在我身后的乔治说:“不错,而且稍不小心就能把一堆人浇成落汤鸡,他们躲都躲不及。”
乔治可不像哈里斯,他是道地的英国人,随时都准备起来捍卫英国的思想和工作方式。
“我们的洒水车可能有其不足之处,”他继续道,“可它只能浇湿你的腿,而且你可以躲开。可这种机器呢,人们拿着它可以一直把你追到屋角和楼阁。”
“看他们干活真有趣味。”哈里斯说,“他们有熟练的技巧。我见过一个人把一个人群密集的广场遍地浇湿而没有浇着任何人。他们估测距离的本领简直不可思议。他们把水喷到你的脚趾跟前,然后把水越过你的头,正正地冲在你身后。他们可以——”
“停一下!”乔治说。
我说:“怎么啦?”
他说:“我想下车,躲在树后看完这场好戏。有些浇水工正如哈里斯说的那样非常善于使用水龙管,可咱们眼前这个人看上去却不很像。他刚才把一条狗喷得浑身透湿,而比刻他又忙着喷浇一块路牌了。我要等他浇完再走。”
“胡闹!”哈里斯说,“他不会浇着你的。”
“我正是要亲自把这一点弄明白。”乔治回答说。他跳下双人车,在视野范围内最大的一棵树后占据一个位置,取出烟斗,开始填装烟丝。
我不愿独个儿骑这辆双人自行车,于是我也跨下车,把车靠在一棵树上,加入到乔治那一边。哈里斯大声叫喊,说我们应该为自己感到难为情。他继续蹬车前进。
紧接着,我听见一个女人的叫声。我打树边望过去,原来这声音来自那个年轻美丽的姑娘。由于我们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个浇路工身上,刚才那阵子我们把她忘到脑后了。她正骑着车不偏不倚地直朝水龙管喷出的阵雨般的水点冲去。看来,她既没学会下车也没学会摆动车把。刻不容缓,她随时都可能变成个落汤鸡,然而那浇水工不是喝醉了酒就是瞎了眼,他继续冲姑娘来的方向喷水,似乎满不在乎。十几个声音朝他喊叫,可他根本不予理睬。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哈里斯做了一件非常得体的事。他毫不犹豫,直冲向浇水工,跳下车,抓住水龙管的末端,企图把它拖开。
他本来应该关掉龙头,任何一个有常识的人都会这么做的。然后他可以和浇水工踢踢足球,或者高兴干什么就干什么;而那二三十名赶来增援的人就只有为他喝采的份了。然而,他当时的想法是——他后来向我们作了解释——无论如何要把水龙管夺过来,然后掉转管口对准那笨蛋,叫他尝尝挨浇的滋味,以示惩罚。那浇水工似乎也有同样的想法,那就是决不放弃手里的武器,要用它来对付哈里斯。不难想象,结果是在他们两人争执之间,除他们本身以外,周围五十码以内的每一样死物和活人都被浇了个透。有个男人身上湿得不可能再湿,所以不用再躲避水柱,他恼怒已极,加入了这场战斗。这三个人用那水龙管争先恐后地把水浇向四面八方。他们把管口朝天,于是水点如倾盆大雨劈头盖脑地落在人群中。他们又把管口朝地,于是水形成一股股激流猛扫人们的双脚,使他们踉踉跄跄。
他们抓住水龙管,谁也不肯放手,谁也没有想到关掉水龙头。你不妨想象,他们是在与某种强大的自然力搏斗。据乔治说,在四五十秒钟之内,他们已把那块地方的生灵涤荡一空。男女老少全都扔下他们的车子逃进树林里去了。从一棵棵大树后面,伸出一个个湿淋淋的脑袋,一双双眼睛向那三个人射出愤怒的目光。终于,有个男人头脑清醒了点儿,他不顾一切地溜到水龙头那儿把它关掉了。于是,人们开始蹑手蹑脚地从四十棵大树后面走出来,他们身上湿度不一,每个人嘴里都在咕哝着什么。
我认为当时是乔治的急智救了哈里斯的性命。乔治身上滴水未沾,所以他能比别人跑得更快,他跑在人群的前面。哈里斯想留下来把事情解释清楚,可是乔治叫他别那么傻。
“你上车吧。”乔治说着,把自行车交给他,“快跑!他们不知道我们和你是一伙的,你相信我们好了,我们一定守口如瓶。我们留下,把他们拖在这儿。万一他们开枪,我们就骑着车左摆右晃。”
哈里斯不同意我这样叙述这件往事。他说我言过其实了,但他承认可能有一两个人身上“沾了点儿水”。他还说,当时在场的人至多不超过六个,而我把“两三个”误记成“四十个”了。我提出要和他一块儿重返汉诺威调查这件事,可他拒绝了这个提议。但我仍然相信,我这里记载的是一个真实的故事,直到今天为止,许多汉诺威人对这一事件还记忆犹新。
当晚我们离开汉诺威到达柏林,正好赶上晚餐,饭后还闲走了一会儿。
乔治和哈里斯听从我的劝告,同意不在柏林久留,而继续前往德累斯顿。在柏林看得到的东西在别的地方可以看得更仔细。于是我们决定满足于在这城里乘车游一趟。旅馆看门人把我们介绍给一辆敞篷马车的车夫,如果我们请这车夫当向导,他担保我们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看完所有值得一看的东西。第二天上午九点钟,那车夫来叫我们,他本身就值得好好看一看。他聪明活泼,见多识广;他说的德语明白易懂,他还会点儿英语。这人本身无可挑剔,可他的马却是我乘坐过的马车挽马中最无情的一匹。
这马一见面就对我们产生了恶感。我第一个走出旅馆门。它掉过头来,用一种冷漠呆滞的目光上下打量我;然后它转过头去望着另一匹马,那是和它对面站着的伙伴。它的头清楚地表明它在打什么主意。它说:
“夏令时节,会看到一些有趣的事情,不是吗?”
乔治紧跟着我出门,站在我身后。那匹马又掉过头来望一望。我从来没有见过一匹马能像它这样灵活地扭动脖子。如果我看见它的眼睛从它的两条后腿之间望着我,我也不会吃惊。它似乎觉得乔治比我有趣。它再次把头转向它的伙伴。
“这两人很特别,是不是?”它说,“我想他们一定是在某个地方养成这样的。”我开始纳闷,心想它也许从小就失去了母亲,是由一只猫哺养大的。
乔治和我登上马车,坐在车上等候哈里斯。
他不一会儿就来了。他穿着一套白色服装,裤子刚好过膝,这套衣服是他特为热天骑自行车而制的,他的帽子大得出奇,是用来遮太阳的。
那匹马向他瞥了一眼,像所有的马一样心直口快地说了声:“天哪!”说完便拔腿飞快地沿街跑去,丢下哈里斯和马车夫站在人行道上。主人叫它停下,它也不理会。他们跟在后面跑,终于在邻街的拐角处追上了我们。车夫跟马说了些什么,我不能句句都听懂;他讲得太快;我只听懂了这么几句:
“我总得想法养活自己,不是吗?”“谁征求你的意见了?”“你只要有吃,就什么都不管了。”
挽马又开始向前走,打断了他的话。我想它大概是这么说的:
“那么走吧,快点儿!别唠叨个没完!让我们做完必须做的事情。尽可能地走偏僻的街道,以免被人看见。”
温特·登·林顿街是柏林的一条著名街道。我们到了这条街,车夫便跳下座位,走过来给我们介绍这条街的一些建筑物。他像导游者通常做的那样,告诉我们建筑物的确切高度、长度与宽度。然后他指给我们看城门。
他正向我们介绍有关这一建筑物的情况,挽马又开始沿街向前走去,谁也没法劝阻它这么做。它的主人和它辩理,但它继续朝前走。一路上它不停地扭动双肩,我想它在说:
“他们看过城门了,不是吗?行了,这就够啦!至于别的,你自己也不明白自己讲的是什么,即使你明白,他们也听不懂。你讲的是德语。”
林顿街从头至尾一个样。挽马肯停留的时间刚好够我们对每样街景看上一眼并了解它的名称。但它打断所有的解说和描述,办法很简单,就是拉着车往前走。
它好像对自己说:“这些人就想回去告诉别人他们见了世面。如果他们不像看上去这么傻,他们就会从《旅行指南》中获得更像样的知识,而不会听信我这傻主人的胡诌。谁想知道一座教堂有多高?人家告诉了你,过五分钟你就想不起来了。如果你还记得,那是因为你脑子里除此以外一无所有。他的话只使我感到厌烦。他为什么不快点儿说完,让我们回家吃午饭呢?”
或许马是对的。曾经有好几次,导游领我们观光,当时我真想截住他们的话头。然而,此刻我们可不这么想,我们诅咒那匹马,而没有为它祝福。

第七章
德累斯顿奇遇记
在从柏林去德累斯顿的途中,乔治说:“哎,难道把信箱挂在树上竟是德国人的习惯?为什么他们不像我们英国人那样把它装在大门上?我可不愿爬到树上去取信件。此外,这样对待邮递员是不公正的。且不说这差事很辛苦,在风雨之夜,送信必定很危险。如果非把信箱拴在树上不可,为什么老是把它拴在最高的树枝上而不挂矮一些呢?要从那些信箱里取出信件想必是极其困难的。”
我说:“你看到的那些东西不是信箱,是鸟窝。你得了解这个民族。德国人爱鸟,不过他只爱整洁的鸟。如果让鸟自行其是,它就会把窝四处乱搭。根据德国人的审美观,这是不合雅兴的。鸟窝搭好了,鸟儿就住进去,可是它把各种东西往外扔。木片啦、虫骸啦,五花八门的东西都被它扔到草地上。于是德国主妇对鸟儿说:‘你有许多方面讨我喜欢。我喜欢瞧你。我喜欢听你唱歌,可我不喜欢你的生活习惯。把这只小箱拿去,把你的垃圾装进这里面,使我看不见。你想唱歌的时候就出来,但是,别的时候要一直呆在箱子里,别把我的花园弄脏。”
在德国,人们在呼吸空气时就吸入了爱好整洁的风气。德国人喜爱大自然,但不喜欢过于野放的大自然;他喜欢支配它。他对自己的花园简直着迷,他在花园的北面和南面各种上七棵玫瑰树,如果它们的形状和大小长得不一样,他就会苦恼得彻夜不眠。他把每一朵花都系在棍子上。尽管这妨碍他赏花,但他知道花儿长得很规矩,便大为满意。在秋天的某个固定的日子里,德国人把他的花和灌木遮盖起来;而在春天的某个固定的日子里,他又撤除遮盖物,让它们仰头直腰。哪怕碰巧那一年秋季晴和或者春天姗姗来迟,他也不在乎。没有一个纯粹的德国人会让天气搅乱他的秩序安排。他没法控制天气,所以他置之不理。
德国人最喜爱的树是白杨,因为你把它种在哪里,它就在哪里生长,你怎样栽培它,它就长成什么样。它长得笔直挺拔,符合德国树木的标准。所以,德国人逐渐把别的树拔掉,种上白杨树代替它们。
德国人爱乡村,但他希望乡村文明化。他喜欢在树林里散步——走向餐馆。但小路不得陡峭,每隔二十码左右必须有一个供他休息的座位,因为一个优秀的德国人想也不会想到在草地上坐下。他喜欢在山顶眺望景色,但他希望发现某种东西,它能告诉他应该看什么。他还希望找到一张餐桌和一个小座位,这样他可以坐下吃他小心翼翼随身带来的午饭。而且,如果他能看到一张治安告示,禁止他干这干那,他就更加感到安全惬意了。
如果一个德国人认为景色太粗野,他就着手改造它。我记得,在德累斯顿附近,人们发现了一条通向易北河的非常美丽的狭谷。一条山涧沿道路蜿蜒流过,在大约一英里长的流程中,冲刷着夹在树木成荫的两岸之间的岩石和卵石。我愉快地沿溪行走,直到拐弯处。我突然看见一群工人,人数约为八十或一百。他们正忙于整理山谷,使其显得庄重。他们一丝不苟地把妨碍溪水流通的石头清除出去。他们在两岸各筑起一道砖墙。他们在拔除或砍断那些伸过墙头的树丛和灌木。再往前走一点,我看见了已经竣工的杰作——德国人理想中的标准山谷。溪水现在变成了宽阔的水流,在平整多石的河床上,夹在两墙之间缓缓流过。每隔一百码建造了一条人造瀑布。两岸各有一条修整过的带地,种上了幼小的白杨树。这条山涧的整修工程很快就要全部竣工,使山谷适合于热爱大自然的德国人游览。每隔五十码将有一个座位,每隔一百码将有一张治安告示,每隔半英里将有一家餐馆。
德国是整洁之邦。
我们于星期三晚上到达德累斯顿,在那儿一直呆到下一个星期一。
外乡人对德累斯顿最感惊奇的东西大概要算电车了。这些巨大的车辆以每小时十至二十英里的速度闪电般地奔驰在街道上,发疯似地东弯西拐飞速穿行。人人都乘坐这种车子。它们在街上最为显赫,每一样东西、每一个人都得赶紧给它们让开路。
一天下午,哈里斯独自出门。晚上,当我们聚坐一堂时,哈里斯说:“这些德国佬不懂幽
默。”
“你哪来的这种看法?”我问。
“嗨,今天下午,”他回答说,“我跳上一辆电车,我想看看市容,所以我靠外站着。你知道车子颠簸得多厉害,你得在拐弯前做好准备,停车和开车时你都得留神。”
我点点头。
“我们大约有六个人站在一起,”他继续说,“自然,我很别扭。电车猛一摇晃,把我向后摔去。我倒在一位胖绅士身上,他就站在我身后。他自己也没站稳,于是,他又往后倒在一个男孩身上。他们根本不笑,大人和孩子都板着面孔;他们一动不动地站着,显得心情恶劣。我准备道歉,可是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不知什么原因,车停下了。这一来,我自然又被朝前摔去。我一头撞在一位白发老人身上。我看他是个教授,咳,可他也没笑一笑。”
“也许他在想别的事情。”我说。
“他们不可能都在想别的事情,”哈里斯答道,“一路上,我往他们每人身上至少撞了三次。要知道,”哈里斯解释说,“他们知道什么时候拐弯,知道该怎样站稳架式。而我是个异邦人,自然有些困难。我在别人身上滚来滚去,一会儿抓住这个,一会儿抓住那个,那情景实在可笑。我并不认为这是个高级笑料,但大多数人看到这情景都应该觉得开心。那些德国人似乎根本体会不到其中的乐趣。有一个人,一个小个子男人,他背靠制动器站着,我五次倒在他身上。你会以为第五次撞击会从他身上挤出一声干笑,可是没有,他只是显得很厌烦。他们属于一个迟钝的种族。”
乔治在德累斯顿也有一次奇遇。有一家商店的橱窗里陈列着一些出售的坐垫。那是些非常漂亮的坐垫。我们经常经过那家商店,而每一次乔治都要停下来仔细瞧瞧它们。他说,他想他的姨妈一定会想要一个。在这次旅行中,乔治老是惦念着他的这个姨妈。他每天给她写一封很长的信,并且从我们停留的每一个城镇给她寄去一件礼物。
星期六午饭后,他离开了我们。他说他得上商店为姨妈买一个那样的坐垫,并说他不会去很久,要我们等着他。
于是我们等他,我们觉得等的时间很长。他回来时,两手空空,神色不安。我问他坐垫在哪儿。他说他没有买坐垫。他改变了主意。他说他姨妈并不需要坐垫。显然事情有些蹊跷。我们想知道出了什么事,可他不愿告诉我们。
然而,到了晚上,当他和我单独在一起时,他主动揭开了这个谜。他说:
“这些德国人,在某些问题上真有点儿不可思议。”
我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唉,”他答道,“那儿有我想买的那种坐垫。”
“送给你姨妈的那一种。”我说。
“对,”他说,“橱窗里有四个。如果你没忘记的话,每个售价二十马克。我不冒称德语讲得好,但我一般能让人听懂,也能听懂别人对我讲的话,只是讲得不太快。我走进商店。一个年轻姑娘迎上来;她漂亮、文静。见了这样一个姑娘,你根本想不到她会做出下面这种事情。我一辈子没有如此吃惊过。”
“为什么吃惊呢?”我问。
乔治总是以为,他给你讲了故事的开头,你就会知道它的结尾。
“我这就告诉你。”乔治答道,“这是下面发生的事情。她微笑着问我要什么。这话我听得明明白白,不可能听错。我把一张二十马克的钞票放到柜台上,说:
“‘请给我拿一个坐垫。'
“她望着我,好像我发疯了。我想,也许她没听见,于是我大声地重复一遍。她显得更加吃惊,并且生气了。
“她说,她认为我一定是弄错了。
“我不想发起一场马拉松式的对话,然后发现自己没法再说下去。我说我没弄错。我指着那张二十马克的钞票,第三次说我要买一个坐垫,‘一个二十马克的坐垫'
“另一个姑娘走上前来,她年长一点。第一个姑娘把我刚才说的话向她复述了一遍,她说话时似乎颇为激动。第二个姑娘不相信她的话,认为我不像那种要买坐垫的人。为了弄清这一点,她亲自向我提了个问题。
“‘你真的要买坐垫吗?'她问道。
“‘我已经说过三遍了,’我回答说,‘我还要说一遍——我要买一个坐垫。’
“她说:‘你买不到。'
“这时我发火了。如果我不是真想买那东西,我早就走出商店了;可是橱窗里摆着坐垫,分明是出售的。我不懂为什么偏偏我就不能买一个。
“我说:‘我非买不可!'这是个简单的句子。我非常坚决地说出这句话。
“就在这时,又有一个姑娘走了过来。她目光清澈,脸蛋俊俏,换了别的时候,看见她我会很高兴;此刻她的出场反而使我更加气愤。我看不出有什么必要为做这么点生意出来三个姑娘。
“先来的两个姑娘开始向第三个姑娘说明情况,不一会儿,第三个姑娘开始傻笑。她属于那种类型的女孩子——动不动就发笑。然后她们聚在一起很快地交谈起来;她们每讲六句话便向我投来一瞥;她们看我的次数越多,第三个姑娘就笑得越厉害;谈话还没结束,他们就齐声大笑,三个讨厌的小傻瓜!
“最后,第三个姑娘向我走来,一边还笑个不停。
“她说:‘如果你买到了它,你会马上走吗?'
“起初,我不大明白她的意思,于是她又说了一遍。
“‘我是说这坐垫。你买到了它,就马——上——走,是吗?'
“我告诉她,我十分乐意走。不过,我加上了一句,说我不打算没买到坐垫就走。这时我已经打定主意,哪怕在店子里呆上一整夜也要把它买到手。
“她走回另两个姑娘身边。我以为她们打算拿一个坐垫给我,以了结这笔生意。然而最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两个姑娘站到最先出场的姑娘身后,抓住她把她朝我面前推来。三个人傻笑不止,天知道是怎么回事。第一个姑娘被推到我跟前,我还没摸着头脑,她已把双手搭在我肩上,踮起脚,吻了我一下。然后,她双手捂着脸跑开了,第二个姑娘也跟着她跑去。第三个姑娘为我打开店门,毫不隐讳地打发我走,我狼狈不堪,赶紧出门,把二十马克留在柜台上了。我不能说我不喜欢那姑娘的吻,不过我并不特别需要它,我确是想买一个坐垫。我不愿再去那家商店。我根本不明白那是怎么回事。”
我说:“你要她们卖给你什么来着?”
他说:“A cushion.
我说:“那是你想买的东西,这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你使用的德语单词是什么?”
他答道:“A‘Kuss'.
我说:“这不值得大惊小怪,只是出了点差错。‘Kuss'听上去很像是‘cushion',可它的意思不是‘坐垫’,而是‘吻’。‘Kissen’的意思才是‘坐垫'。你把这两个词弄混了——别人已有此先例。我本人不大懂这类事情;不过,根据你对那个姑娘的描述,你要求用二十马克买她一个吻,有些人会认为这价钱很便宜呢。我无论如何不会告诉哈里斯。他也有一位姨妈,他也可能想要为她买一个坐垫。”
乔治也认为,还是保持沉默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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