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书生
我从许多的神话与传说里，得知自己脚下的大地上，叫做人间。我置身于人间，活在人间，也囚于人间，无处逃离。
不知什么时候，我心底里便有了这样的一些想法，虽觉得匪夷所思，但又真实存在，并且还带给我一路以来无尽的困惑。我在这些困惑里，多少次妄图挣扎，却又无能为力。我终逃不过人们嘴里的吃穿住行柴米油盐，更逃不过马斯洛的金字塔式的共分七层的需要层次论。我不得不承认，我作为一件活物，一个具有动物天然属性但并不仅于此的现代的人类，就是一个无从更改的事实。即便我愤怒，即便我厌弃，都是没用的。
既然在人间，那就有烟火，也少不得烟火。少了烟火的人间，一想就让人觉得冷清，甚至是荒芜。多少年里，我都困顿于人间与烟火的鏖战。那些看不见的战场，兵荒马乱，处处狼烟。我惊异于自己的这“看不见”却又“看见”了的景观，多少次以为天赋异禀有了新发现，结果后来方知，实在没有什么好惊奇的。但凡对这人间有些了解，对这烟火有些了解，无论是人间的烟火还是烟火的人间，也就那么回事。
“也就那么回事”，暴露了我的了解、失望与麻漠。于是乎，我不得不去学会，遵从于自然的、社会的、游戏的规则，然后去获得成长与壮大。可是，多少年来，我虽然并未从中获得多少益处，但也保全了自己。我在终于“保全了自己”的这个大前提下，愈发地懒惰，愈发地冷峻，让我这“无处逃亡”的生命史，尽管去默默地咀嚼与体验。好歹来人间一趟，好歹来这人世间走一遭，总不可能哪天就那么两手空空地回去？至于“回去”，其实我并不知道是哪里。可见我的困惑，实在是中毒太深病重难返。
我下意思地想到，天堂、地狱、太空、地幔、知觉与灵魂。我在各种各样的念想里，折腾着自己，百般纠结，不得解脱。于是，我不得不去认识到一个事实：囚于人间，面对各种看得见或是看不见的樊笼，我除了安心于这“活着”，这“为了活着而活着”之外，实在没有多少有趣的东西。
要说有趣，那自然是烟火了。这人间自从有了烟火，那就有趣多了。虽然大多都是人间弥漫的氲氤，都是一些活物抑或众多的活物们，共同的游戏。硬生生地要去把它作为仪式，作为乐趣，甚至沦为日常，或升华为行事的规则，可我觉得总还是要好些。我无法全身心地投入这场烟火，主要在于缺乏了演戏的本领。我实在无法做到，高兴了就欢笑，难过了就哭泣。要真是来说那些时候，恐怕得在少年之前的幼稚。作为稚童，即便单纯，即便顽劣，真情流露，十足天真，倒也不会有人去跟你计较，也不会让人太在意。因为你实在太弱小，谁伸出一根小指头，就可以将你无情地碾压，并且毫无回旋的余地，那还有什么趣呢？谁又屑于那么去做，要不然就会遭到诸多成了年的人类的嘲笑与不耻了吧！
天生不会演戏的我，可见有多笨拙。甚至因了这笨拙，这天生的笨拙，让多少人毫不为意。甚至不少时候，我都深深地感到，被轻视的蜇伤。可是我又能说些什么呢，说了又有什么用呢？那些轻视，总是装扮出一副和善的模样，笑嘻嘻地，刺痛我。谁都知道我笨拙，并且天生地笨拙，即便欺凌了我又能怎么样，况且我还不大会说话，或者习惯于懒得去说什么，那别人的所谓和善的酒杯里，装满了刀子，我又能奈之何？于是，我从小到大，就只学会了一件事，那就是愤怒之下的打架。
从小学，老家的小学，这异乡的小学，初中以及高中，我都打过架，并且不止一次地打过架。若是遇了无论哪个老学究，谁都不会认为我是个好孩子。他们只看得见我打架，却哪次又不选择性失明，从而自觉地抹去我所饱受的欺凌，乃至忍无可忍愤怒之极，这才动的手？在那些年岁里，我便深深地认识到，这人间又会有着多少公平，即便厘清了是非黑白又如何，到底还是得强者说了算。若是强者不悯我，那我就只得自己练拳头。即便我的拳头再稚嫩，再如何地退让三舍，可最终还得去还击，要不然我就不会愤怒了！所以我这一生，在这个人间及其烟火里，唯一硬撑并且认为极端正确的事，就是维护自我的尊严，即便不可避免地会去被别人多少次地打趴在地。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我的青春与幼稚。自从投入了社会，人的思想也慢慢地成熟起来，很多人都不再去动不动就抡拳头，而是动心思。于是就有了那些“和善”，越来越多的各式各样的“和善”，让我不止一次地惊觉，总不可能刀子都捅到我身上来了，我还去无知地感激吧？虽然我笨拙，却不肯去愚昧，于是我的痛苦就开始了。
我不得不从人间的烟火里，或者烟火的人间里，退出一些身来。那些表面上的热闹与喧嚣，不知隐藏了多少勾心斗角明枪暗箭，我又何苦要去蹚那些浑水？我虽身囚于这人间，困顿于这烟火，也可以腾挪出一些空间来，供自己自在地呼吸。我不得不从那些无趣的缠斗里，尽可能地脱出身来，或者站得更远一些，然后冷眼旁观这闹剧。这么一来，兴许就觉得有趣多了，至少对自己来说，是无害的。只要不伤及自身，那么说起话来也就轻松得多，感觉也就不那么恼火，或者动不动就要去愤怒的了。
自从我认识到这些，就感觉到了自身的升华。原来这不可逃脱的人间，各式各样的樊笼里，无时不在上演着各种狗咬狗的故事。我终究成了看客，并且感觉也极好。我不止是瞧清了各式各样的“围城”，还学会了对其里外地权衡，那么我的烦恼、愁苦与困惑，也就慢慢地化解了许多。虽囚于这人间，但也从这人间的各种牢笼里得以解脱，又何乐而不为呢？
不知何时，我渐渐地对那些小的狗咬狗，或小伎俩小范围的人类的缠斗了无兴趣。折腾过来，折腾过去，虽然他们身在其中往复轮换乐此不疲，但我也觉得没了趣味。大抵是见多了听多了或者是琢磨得多了便明了，也或者是腻了吧！反正，他们即便在一个小池塘里搅得水哗哗的，但对我而言，着实不算个事，大抵就于此淡漠，日渐无视。
我更乐意于看到更为高远的天空，更为广阔的大地，更为清澈的人心。我既然囚于这人世，这烟火，无从逃离，便也只好安然。反正就这一程，无论久远还是短暂，那就展眼望去，甚或领略。那些高山、草原、戈壁、沙漠、森林、海洋，各自都有些什么样的景观与内在，那些景观与内在里又有着怎样一些活物，怎样的一个无论人类知不知道，或者有无人类的侵入，而真实存在的凹凸嶙峋的世界。我想，即然是在这片天空，兴许那里也是人间，或者人间的一部分。那里自然也会有烟火，有各种活物的往来不息的战争，只是我未必就都亲眼看见了，或者想得见。
甚至每个人的心里，也是一个大世界。那些外化了的爱恨情仇喜怒哀乐生老病死，哪样又不是源自内心而生发于内心呢？加之受了外界的刺激抑或牵扯，又怎么不会去燃起无端的大火？这火啊，未必就逊于那眼睛看得见的火，说不定更大更旺更猛烈。金、木、水、火、木，自然又有着它们那为人知或不为人知的世界。那些高矮胖瘦美丑贵贱，又何尝没有粉黑登场，电影、小说、戏剧、舞蹈、乐曲，哪样又肯甘于寂寞？
在人间，我又深知这人间的广大。我囚于这人间，无论风雨雷电，花草树木，飞禽走兽，红绿蓝紫，美丽还是丑陋，喜欢还是厌恶，于我而言，都只是供以修行的事物。来则来，去则去，生则生，逝则逝，苦则苦，甜则甜，又有哪样是正义，是永恒，是真谛呢？只不过是，各种欲望及其贪念，你追我赶，倾轧攻伐，物竞天择弱肉强食而已。
我不由得想起，那些曾经读过的神话与传说里，苦难终得拯救，光明自会来临。冥冥之中，有一种无比强大的力量，终将匡扶或是重建这秩序。于是人间，便会有了太平，政通人和，安居乐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