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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老姑父》(文字范子平、插图孙文然)

2022-03-17 10:27阅读:
小说《老姑父》(文字范子平、插图孙文然) 老姑父
范子平
我家所有的亲戚里边,老姑父家的房子是最好的,在农村可以算得上真正的高门楼头。高踞房顶两端黑黝黝的屋脊兽,雕刻着精美花纹的窗框,院里方砖铺就的甬道上斑斑驳驳的绿苔,都显出曾经富贵的痕迹来。
老姑父没患病的时候,笑声特别朗朗动听,渲染得你忍不住也要咧开嘴跟着笑。老姑父的笑差不多都是因为他自己讲的历史人物轶事。我很喜欢老姑父滔滔不绝给我讲春秋战国,讲怀庆府历史。老姑父的书多,他知道的也真多,能将这些地方的事按朝代衔接起来,许多故事细节都生动得像小说。我想,那时候没有录音机,也不知道拿笔记下来,真是可惜了。老姑说,别听他胡喷儿,吃饭吃饭!老姑要给我做炒鸡蛋捞面条,已经是那个时代的最高档了,但老姑父非要把我领到饭店吃炒大米饭,说“轻易不来一趟!”全公社只有一家饭店,就在公社管委会门口。那时我才十一、二岁,老姑父骑自行车载我去,到饭店要两份米,一份是三两粮票七分钱,还要两份菜,那时候饭店就一种菜,大烩菜,里边有几块大肉皮,每份就要一块钱。那大米肉菜的香味能在我口里保留好多天,那可是一般人不敢想望的奢侈啊!
老姑父解放前就教书,解放后依然是教书,一直他患重病不能工作。他的病是脑出血瘫痪。那天他讲一节课下来,回到办公室突然头猛痛。同事李老师说,这一茬感冒的人很多,我这里有安乃近你先吃两片。老姑父说这次头疼不对头,要坏事,麻烦你赶紧去大队卫生室喊医生,用他那里的担架,抬我到公社医院。老姑父的一个叔伯侄子是村里的大队长,所以他说话也有底气。半路上老姑父说话舌头就不灵了。医生说,病人太机敏了,这么陡的病,要不是往医院送得及时,很快就会要命的。
但老姑父出院后,坐轮椅上说古谈今竟然又支撑了二十多年,以八十岁高龄去世。
我父亲说老姑父家原先是这一带有名气的大户,家有土地上千亩,还做棉纱布匹生意,在开封和汉口都开有店铺。那句有名的“紧走慢走,三天走不出汉口”就是他传过来的。老姑父重义气好朋友。有个高中同学连续几次赊他家的布匹倒卖做生意,成了富户也没有还钱,他也不去讨要。别人提到此事时他哈哈一笑。老姑父的爹娘死后,老姑父成了没王的蜂,成天进赌场,大把赌钱,没几年就把个家业挑零散了。临解放时,他地无一垄房子也没几间,反过来还欠人家不少钱,只好靠教书为生。解放后搞土改,他家只划为中农。虽然也追查过他的历史问题,但他人缘好,最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老姑父的特点是胆大心细口才好。我老姑说他是“好事篓”和“能不够”。解放前这一带土匪如毛,绑票劫掠无恶不作,有名气的就有“廖狗头”“袁彦猴”“独眼龙”等等。土匪之间的火并仇杀也非常频繁。每一次火并都殃及池鱼使许多老百姓生灵涂炭。因了老姑父的缘故,他那庞大的家族从没有被土匪祸害过。许多次箭在弦上的土匪火并都因为老姑父机智的奋力调解而化干戈为玉帛。
有一段时间,在开封一中刚毕业的我父亲成了土匪袁彦猴追捕的对象,据说为的不是绑票劫财,而是要抢一个能识文断字的“师爷”。我父亲和我爷爷惊慌失措,老姑父就将我父亲接到他家居住。第二天晚饭后暮色苍茫,老姑父想就此事再跟他当保长的本家哥商议一下,一出院门正好碰上袁彦猴。土匪头子袁彦猴眯缝着眼睛,拎着驳壳枪带着几十号人一律黑衣黑裤,夜游神一般正疾行到距离老姑父大门不远的地方。老姑父随机应变上前拱手道:前两天在老廖那里喝酒还提到你。贤弟路过怎么不打个招呼让准备下酒菜?把老哥当外人了?袁彦猴就将手枪插到腰间也拱手道:哪里哪里,我是临时有点急事路过。对了老兄,那个于炜是你的妻侄?有人说他现在你家住?老姑父说,是呀,我刚才正跟他辨论战国史呢,信陵君窃符救赵那段。咋样?今儿个有空否?进去咱们跟我妻侄儿一起喝杯酒继续探讨探讨?袁彦猴楞了一下,连忙拱手道,谢老兄邀请,今儿个还有点事,就不叨扰了,改天吧,改天我做东!恭送袁彦猴走远后我老姑父才回家,一进家门就是换衣服。他外表镇静脊梁上冷汗直流,衬衫和裤腰都湿淋淋的。老姑父长出一口气说,今天算是有惊无险,不过这事没到底,我还得托人找他再说。我父亲一直到出外工作,始终住我老姑父家安然无恙。
所以,我父亲一直到老年,每遇到一点烦心事就爱说,要是你老姑父在世就好了!
(选自《嘉应文学》2021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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