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走四顶山
2023-06-16 22:42阅读：
夜走四顶山
朱少华
对于许多的60后70后们来说，上世纪八十年代，尤其是中后期，那可是一段令人难忘的“激情岁月”。特别是对于我们这一代当时只有20出头青年工人来说，似乎每天都打满了鸡血，有使不完劲，挥洒不尽的激情。时时都在亢奋之中。每天还没有到下班时间，我们就把晚上的节目商定好了，这边一下班，我们一群青工的自行车队伍就浩浩荡荡出发了，不是到县城看电影，就是到市里跳舞，开始比较近的孔集、新庄子、蔡家岗，后来就把自行车骑到了洞山、泉山、田家庵，甚至洛河、大通，三四十公里。玩过，喝几瓶啤酒又跑回来，第二天还是正常上班。为此，车间老主任大骂我们是一群神经病。又称我们是“撒拉惹祸的公民”。因为那时候有一部外国电影叫《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里面有一句台词：“萨拉热窝的公民们……”老主任讲不好，一张嘴，就把我们这些人称之为“撒拉惹祸公民们”了。
但是，我们这群“撒拉惹祸的公民们”，淮南、潘集甚至颍上都去玩过，就是只有一山之隔的寿县没去过。这不但不符合我们的性格，也让我们“撒拉惹祸的公民”形象蒙羞。原因一是那时候寿县和我们不是一个市，虽然路不远，但去寿县总像是去了“外地”。二是山路不远，但如果骑车走公路却有几十公里，山道弯弯，树木遮天，白天都有些阴森，夜晚就更加的恐怖可怕了。但有一天，工友强子带来一个消息，说寿县电影院正在放映日本电影《望乡》，非常好看。日本电影《追捕》我们都看过，“真由美”更是我们心中的女神，经过强子一番绘声绘色的介绍，我们的心都痒痒了。寿县城放《望乡》，翻一座山就能到寿县城了，再不去一趟我们还能称为“撒拉惹祸的公民”吗？
我们的头大刚，是一位“吹拉弹唱，打球照相”样样都会，吹起牛来更是乌央乌央的单身汉，因此我们都叫他“刚工”。“刚工”一招呼，“撒拉惹祸公民们”立即集合，经过商议，一定“杀一趟
”寿县，不骑自行车，徒步翻山。“刚工”自报奋勇，负责带路。下午不到四点，这里一下班，“刚工”呼啸一声，“撒拉惹祸的公民们”就出发了。一上路，我们才发现，原来清一色的“单身汉”里竟然混进来几个大姑娘，都是我们一个车间的同事。“刚工”酸酸的：“谁的女人谁看好了，丢了我不负责”。众人一阵哄笑。就这样，男男女女一群十几号人就朝着厂子南面的大山扑过去了。背后车间老主任气急败坏的高喊：“耽误了明天上班，我半截棍认不得你们！”
俗话说看山跑死马。这些山看起来就在我们厂区不远，似乎一口气就能跑到。不曾想一行人累得气喘吁吁的跑到山边时，满头大汗不说，天都快黑了，几个女孩子更是叫苦不迭。“刚工”发话了，要翻过眼前的这个小山头，过去还有两个山头，最后面的就是四顶山，山上有个“奶奶庙”，过了四顶山就到了。一听这话，几个女孩率先炸锅了：早知道这么远，别说放《望乡》，就是放“活龙”也不来了。“刚工”也火了，不好骂那几个女孩，对她们几个“对象”骂开了：你看你们可有出息了！看个电影还带个累赘，怕跑了还是怕吹了？不去趁早滚蛋！挨了“刚工”的一骂，几个女孩不敢叫苦，弟兄们也老实了，强子对“刚工”低声说：走吧，你带路俺们走，累死俺们也不吭声了。
说这话月亮已经出来了，照的满山通亮。几个女孩也不敢娇气了，各自牵着各自的男朋友默默地走着。看着大家都不吭声，“刚工”又告诫大家，寿县地皮邪，特别是前面那座四顶山、奶奶庙，更不能乱说话。乱讲话惹火了“四顶奶奶”，吃不了兜着走。“刚工”的话让大家有点毛骨悚然，有个女孩吓得腿都软了。同行的强子一撇嘴，真的假的啊？我不信。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强子就高声叫骂开来：寺顶奶奶，你有什么了不起？俺强子就骂你了，看你能把俺怎么的？“刚工”吓得赶紧扑过去捂住了强子的嘴。厉声骂道，你混蛋，你作死，也不能害大家！其他人也都纷纷指责强子，强子悻悻的说，俺就是试试，看你们吓得那样，跟真的似的。
“刚工”又讲了一个故事，说这四顶山是“四顶奶奶”偷来的。传说又一次四顶奶奶和吕洞宾游山玩水，到了今天的八公山这一带，两人都相中了这其中的一个山头。吕洞宾就把随身的宝剑插在了山头上，说明山是我发现的，将来就归我了。四顶奶奶很生气，就把自己的一只绣花鞋脱掉埋到了剑下，让吕洞宾的宝剑正好穿鞋而过。而后两人到玉皇大帝面前争论不休，玉皇大帝只好说，你们谁先发现就归谁？吕洞宾说，我插了宝剑。寺顶奶奶说，我埋了一只绣花鞋。玉皇大帝派人查看，结果，宝剑插在了绣花鞋上，这很显然埋绣花鞋在前，这山也就归寺顶奶奶了，吕洞宾吃了一个哑巴亏。这个故事让气氛活跃起来。“刚工”又笑着说，因为寺顶山是四顶奶奶偷来的，所以据说到寿县偷东西人家看不见，就是看见了逮住也不犯法。
还说我胡扯？你说寺顶奶奶是小偷？强子得理了。“刚工”只好打了一下自己的嘴。说说笑笑，翻过了一山又一山，上上下下，也不知道过了几道山梁，看看手表，已经是深夜十一点了，可还没有看到寿县的影子，兄弟们已经累得招架不住了，又渴又饿，几个女孩更是叫苦不迭，甚至要瘫倒了。负责领路的“刚工”也发现了不对劲，但到处都是马尾松，什么也看不见。强子问“刚工”：“你来过吗”！“刚工”随口说，没有。这下大家伙不干了。有女孩甚至哭了起来。纷纷抱怨“刚工”，没来过你逞的什么能？“刚工”也急了，你们都跟“本事山”样，那你们说，怎么走？
一群人就在这山林中争吵了起来，吵了半天也没结果，最后大家意见总算达成了一致，朝下坡的地方走，下坡也就意味着下山。到山下就能辩清方向了。注意已定，大家相互掺扶着朝山坡下运动着，几个女孩和她们的男友几乎抱到了一起，也顾不得羞涩了，也没有人再提《望乡》了。走了一个多小时，月光越来越亮，马尾松越来越稀，放眼望去，已经能看到山下的公路了，大家心里一阵高兴，腿也有劲了。而就在这时，我们发现前面出现了一块巨大的石碑，石碑后更有一座庞大的坟墓，芳草丛生。大家都吓了一跳。“刚工”叫过我和强子，掏出打火机，我们三个小心翼翼的朝石碑走去，其他人原地不动。借着打火机的亮光，我们看到石碑上有几个暗红色的大字，古朴而苍劲：淮南王墓。我们心里在微微颤抖，但马上就被石碑的威严和墓主人的神圣震慑了，这就是我们的淮南王墓？大家都围拢过来，无人说话，想不到两千多年前的一个淮南王会和我们这样的邂逅，这样的近距离，又是这样的平凡。
大家又沉默了一会，稍作消息，又要开始瞎摸了。但就在这时，我们却发现“淮南王墓”后不知道何时出现了一个老者，老人一身的白衣，慈眉善目，头发垂肩，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女孩们吓坏了，都躲在了我们的身后，我们几个小伙子也都两腿发软，“刚工”颤抖的发问：你、你是谁？老头却慢慢的绕到我们的眼前，没有说自己是谁，而是望着我们笑眯眯的问：“你们一群年轻孩子，深更半夜不睡觉，跑到这来干什么？怎么了？迷向了，回不了家了吧？
我们手足无措，看老人面带慈祥，女孩子们拉着哭腔央求道：“老爷爷，我们迷向了”。老人一个个的打量了我们，看到了强子，打趣的说：“你不是会骂吗？四顶奶奶有什么了不起，你了不起呀？怎么不走了？”一听这话，我们都把目光投向了强子，原来这个祸都是他闯下的。还没等大伙说话，强子跪下了，拉着哭腔说：“都是我的错，求爷爷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刚工”上前一步，悄声问：“爷爷，您是四顶爷爷”？“刚工”话音还没落，就被老人厉声打断：“胡说！”女孩子们继续央求老人：“神仙爷爷，带我们回家吧？”老人笑了：“我带你们出去并不难，不过，你们要答应我一个条件。”一听这话，女孩子们连连答应。老人说：“我的条件就是，你们要给淮南王墓和四顶山、四顶奶奶庙下跪磕头”。
见我们还在迟疑，老人严肃的说：“淮南王、寺顶山、四顶奶奶，岂是你们胆敢亵渎的？”又用一种命令的口吻对我们说：“跪下，磕头！淮南王也是我们淮南人的先人、祖宗，你们给他磕头，不吃亏”！一听这话，女孩子们率先跪了下来，又各自拉着各自的男友下跪，“刚工”示意我们都跪下了。在老人的监督下，我们先是给淮南王墓，再面对四顶山顶，奶奶庙，依次磕头道歉，强子更是痛哭流涕。一切进行完毕，老人满意地笑了。说：“你们都是河东厂里的吧？记住了，以后无论是到寿县城，还是到四顶山、奶奶庙，都要心存敬畏，切不可胡说八道。四顶山、奶奶庙，还有淮南王的陵墓，都是有灵性的”。老人一边说，我们一边点头。老人一指山下的公路说：“你们如果下去找公路，分不清方向只会越走越远”。大家又一阵懊悔，幸亏老人，不然，我们还不知道折腾到什么时候。
大家活动了起来，老人说：“那我们一块走吧，天不早了，我也该回家了”。“刚工”好奇的问：“神仙爷爷，您也回家？您家在哪？”老人笑了起来：“我哪是什么神仙呀？我就是山里的一个老中医，姓毛，早年出过家，人家都叫我毛老道，也有叫我毛神仙的”。老人又告诫我们：“你们一个拉着一个，别撒手，跟着我走，也别说话。更不许骂人了”。又故作严肃的说：“惹恼了四顶奶奶，我也救不了你们”。此刻，我们不仅对老人的话语言听计从，更是庆幸自己，遇见神仙了。乘人不备，“刚工”还狠狠的踢了一下强子的屁股，强子痛的捂着屁股，低声的叫道：“都怪我？你不也说寺顶奶奶是小偷吗”？
老人的脚步奇快，我们一行人排成一队，相互掺扶着，累得气喘吁吁，还是有点跟不上。过了两个山峦，冲下山坡，眼前豁然开朗，远处就已经能看到厂区的灯光了。老人停下脚步，转身问我们：“你们认得家了吗”？我们连连点头，女孩子们感动的落了泪。“刚工”拉着老人的手不住的问：“神仙爷爷，您让我们怎么感谢您呢”？老人捋着发白的胡须笑着说：“我说过了，我不是神仙，就是一个山村老头。你们要谢我，就不要胡乱进山，特别是这四顶山。以后更要讲口德，山神和老祖宗可不是让你们随便胡说八道的。记住了吗？孩子们？”老人此刻虽然很慈祥，但却显得很威严，话语像是在叮咛，但又不容我们反驳，甚至质疑。“刚工”郑重表示，我们随声附和，一定记住，再不敢顺嘴乱扯了。
老人朝我们摆摆手，都快回家吧，再耽误下去天就亮了。老人说完，转身又消失在山林树木之中，真像是来无影去无踪的神仙。我们也一直认为自己遇见神仙了。但过后不久，我和“刚工”特意去了一下四顶山下一个叫毛家冲的村子打听，不仅打听到了“老神仙”，还真第二次见到了他。老人说的不错，他就是山里的一位老中医，我们见他时，他正在为一位求医者把脉。照样是那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看到我们也很高兴，老人说他几十年养成了一种习惯，没事就喜欢夜里到山里溜达，还说他又一种特别的功能，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外面，看一眼四顶山就知道山里有没有人？特别是那些进山迷路，就像我们一群进山里横冲直撞的小青年。老人已经不知道遇见过多少，又带出来多少？于是，这里也都在传，四顶山有神仙。说到这里，老人意味深长的说：“哪有什么神仙，要说有，那就是四顶山有灵，淮南王墓有灵。是他们不忍心看到我们淮南的子孙迷失在山林里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