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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仁识仁

2021-07-05 11:14阅读:
——《论语》俗解(一)

余乡人常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此老人言实为中国传统文化之“心教”。而“仁心”更为二千多年来底层百姓所尊奉。
人为万物之灵,其灵在心。人活命易,安心难;立心难,立身难。立心立身既不离人,亦不离心。而仁即人也,心也,要安身立命、立身处世、立心立志、知人识人,则必当先知仁识仁。
中华传统文化源于自然、农业。大自然能生,能延续,能生能延续即为仁。譬如种子,不能生,不能延续即为坏种。
天地滋生万物,使万物争奇斗艳,率性生长,乃至于成熟,周而复始,此为天地之仁。农业社会,春种、夏耘、秋收、冬藏,年年复始,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有付出即有所得,此为仁。
谷种是仁,杏仁、枣仁、核桃仁皆蕴藏生机,故称仁。一个人如果没有生机,只有杀机、杀心,为己无所不用,害人唯恐不周,此即为大不仁。
《说文》曰:
仁,亲也,从人从二。
婴儿初生即懂得寻找母亲,以依偎母亲怀中为乐。未有任何一个婴儿以母亲亲近为苦事。二人相亲,始以为乐。二人相处,始见有仁。
仁是人之特性标识,心不仁,不得为人。

何要从二?二即关系。人之初生,天性中即懂得母亲为自己生命中至亲至爱之人。婴儿虽然什么也不懂得,但天性使其能够识别母亲,与母亲相亲相爱,此相亲相爱即为二。
天地生人,人有男女,男女结为夫妻,生男育女,人道由此开始,故夫妻为人伦之首。好夫妻称“佳偶”,不好称作“怨偶”。此偶即为二,夫妻相配为偶,好夫妻即好搭配。皇帝有妃,而妃即有配合之意。
人伦有五,夫妻为首,其后是父子(母子)、君臣、兄弟、朋友。此五伦每一伦皆为二为偶,是人与人的基本关系。
中国人讲夫妻情,很少讲爱情,因为夫妻情实大于爱情。战乱之年,一家人死里逃生,丈夫将妻儿藏起,独自走向匪兵。讨得一碗饭,夫妻二人看着孩子吃下去,面露欣喜之色。饥荒年月,妻将汤碗端给丈夫、孩子,称自己不饿,吃不下去,此夫妻情焉得时下之爱情可比?
独自走向匪兵的丈夫,看着孩子吃下讨来一碗饭的父母,以及把一碗汤留给丈夫与孩子的人妻人母,皆心存仁,能行仁。在夫妻关系、父子(母子)关系中必有仁爱在其中。现代社会诸多爱情落花流水,家不有亲,其原因是心里只有金钱和物质,很少有仁爱在其中。
现代社会物质条件比过去丰裕,但人心每况愈下,人生的苦难煎熬以另种形式出现,夫妻可能更需帮扶鼓励,否则难以度过人生的激流险滩。
所谓仁爱,仁在前,爱在后,仁爱有别。父母之爱子女,不求回报,为仁心之爱。爱情多以占有为目的,为私爱。男女相爱或为生理之爱,而夫妻之爱乃为相处之爱,必得于艰难困苦中互相帮扶、相濡以沫,故夫妻之爱远甚于男女之爱。
父母慈爱子女,故称慈父慈母,而子女对父母则讲孝亲,不孝者不亲。慈本天性,动物亦知慈爱其子,孝则需要培养。禽兽有慈不有孝,儒家教人孝是教人脱离禽兽,由天性转入人道。爱其子而又不教以孝,则是父母之最大不慈,不慈不孝即由此来。
人类初年,未有夫妻,只有男女之爱,后有夫妻,组成家庭,由男女之爱转成夫妻之爱,此即人文。人类初期,不知葬父母,后有葬者,大家觉得对,遂成葬俗。原始人亦不知孝,老者无所养,其后有人奉养双亲,孝即产生。而仅仅奉养双亲还不能称孝,因犬马皆能有养,养之外还得有敬,故曰孝敬。夫有劳作活妻之恩,妻有持家旺夫之爱,恩爱有加即为二;父母能慈,儿女能孝,慈孝不缺方为二。
俗话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一般指对问题之看法缺乏角度深度,二般讲倘能推己及人,用仁心看问题,则会大有不同。
当今社会把心存仁,能行仁称作“二”,把救死扶伤称作“二”,把善心义举称作“二”,二即“傻”,“脑子进水”,此与儒家之仁背道而驰。仁道之不传也久矣!此诚中华民族良可痛心事!
“二”之意更在于,人当然要知道自己,但也要知道别人。男女结为夫妻,婚配者必为别人。女方入男方家,为别人生儿育女,亦是为自己生儿育女。若不能把别人家看作自己家,见不得别人之亲人。认为公公婆婆之付出不过是为其子为其孙,非为我。而其子为汝夫,其孙为汝子,倘为夫为子者尚不感谢,此世界更有何人克当感激?
是别人使汝为妻为母,为妻为母也必得在别人家。把别人家当成自己家,把别人之亲人当成自己之亲人,则非仁心不办。人常称己之妻为内人,就是要从内心放下己之私,与夫家融为一体。因为己之生命将于此开花结果,且果实种下去后仍能开花结果。能生长能延续,此仁心必将影响下一代,达此者方可称贤妻良母。
人生在世,不能只知有己,不知有人。自己嫁到别家,亦有别家之女进入己之娘家,自己希望新妇怎样待娘,便应怎样待婆。己之心能与别人之心相通相合,与天下人生大道共通,此即是仁。如果只存一己之私心,不能将我心融入人生大道,使夫家母子不能相亲,弟兄分离,亲者不亲,此为小人小道,则己之面对社会人生,最终会站不住,行不通。所谓仁者爱人,是能爱人方能爱己。天之高,地之厚,母亲当如大地,春华而秋实,辈辈而无穷。
中国人敬天地、祖宗、父母,每位祖宗必得与人婚配,方可传宗接代。所谓祖宗,是有祖父必有祖母,有外祖父也必有外祖母。内外有别,但内外相生始为二。没有天哪有地,没有地哪有生命?因之大丈夫当事母以孝,事妇以礼,对母亲与妻子常怀感恩之心,方为仁德。
中华文化以家庭为一重要单位、出发点,齐家然后方有治国平天下。惜乎当今家庭制度破坏,文化传统也随之改变。

仁需教化、传续,若没有尧舜之仁,便没有孔子之仁。人非生而知之者,仁亦如此。
人类社会发展到今天,常说一而不说二。国际间有单边主义,人与人之间则有唯利是图。多拿多占,多贪乃至无厌。不争不抢,不贪不占似不为人,没有捞到充分利益即为失败。
有家而无国,有官位而无苍生,此即大不仁。大不仁而能永享,子子孙孙,无穷无尽,未之有也。“天地之大德曰生”,生己但不得使别人无有生理,此为天理。大节上不违仁,即为循天理!
儒家所倡导之“仁”,乃中华民族生存发展之大智慧。人有愚忠、愚孝,但没有愚仁。仁且智始是圣人,而智则由“学不厌”来。孔子幼年向学,到四五十岁,始自认为是一智者,即“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
儒家所言之“学”,首重在“仁”。人须仁,而人必有上中下,子曰:
“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
生于愚昧之家,父母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知有己,不知有人,此为困。不知天道仁义,又困而不学。与此等人深交,岂有善哉?
子又曰:“唯上智与下愚不移。”上智难遇,即如孔子亦谓己“非生而知之者”,但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乃成圣人。人常处者为中人,然“古之交也为求贤,今之交也为名利”,为欲望驱使者甚夥,是故相交大不易。
下愚既“不移”,只说自己之理,只念自己之好,只寻别人之仇,一旦无有祸害者则食不甘味,嗒然若丧。因之,识别下愚,避开下愚,为人首当其冲事。不与下愚交,则不仅省心安心,更能安身保身。
中国农村几千年来有“娶儿聘妇访其家”之古训,为的就是避开下愚,远离下愚,不与下愚者为“二”,始得安身保家,子孙长远。
社会发展至今,人员流动,迁徙无常,娶儿聘妇访其家已难实行。保姆进家,夫妻结合乃至出游,不得谓无风险。知人识人并非一句话,而是一件紧要事。
智慧必由仁生。世上之人有多少,大类不外“内求”、“外求”两种。外求者从外面争夺猎取,将己以外之人,作为满足己私之工具;与人交接,亦成为满足己私之手段。多贪多欲,必有谋人害人之心。
人多私欲,必丧其本性,聪明为私欲役使,不得聪明之真。贪财贪色者,淫朋酒友,皆从外求之,欲望与感官得到满足始有乐。
欲望加身之人,不乏智力超群者,而智力并不等于智慧。更有天赋过人者,但禽兽则更多天赋过人者。人之异于禽兽,是人类有文化演进,有人文涵养。北京人距今五十万年,而中国有文化历史则不过五千年。没有学习,何得与原始人相区别?
孔子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
老话说“以不变应万变”,此不变即仁。人能常怀仁心,此心常安常定,不动如山,此即“仁者乐山”。而天地人道有变,错综复杂,人要不断学习,步步前进,非知则无以建其仁,运其仁。如水行之,就下而行,故有“知者乐水”。
仁以处常,知以处变。知可前进,仁可安住。譬如行走,如果一只脚不停下来,另只脚便不能向前。
知天地,识人心。许多事情在未发生前即有预料,而结果亦与预想相合,而不是始料未及。人生无常,但天道不爽,因果常能印证于心,不出所料,从而心神领会,是故“知者乐”。
一生不陷于大欲,不作非分之想,有仁有知,人知兼尽,方可有成,此为寿。而“知者不惑,仁者不忧”,不惑不忧,斯可有寿。


存心于仁,知何者为仁,立志为仁,其人即不是一恶人。
仁心即柔软心,是温和温润的。中华民族向以温和仁厚为本,始得绵延最悠久。天地有春气,即温和之气,才有春生、夏长、秋成、冬藏。
今人爱言热,如热心、热爱、热恋、热衷、热烈。交朋友要火热,火蓬蓬者,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但热有时日,不如温之持久。君子之交淡如水,世上有种种饮料,但生命中最不可缺少者乃为水。
凡爱得死去活来者必不长久,凡如胶似漆之友必至分崩离析。狂风不竟日,暴雨不终朝,自然尚不能长期保持不变,何况人乎?
世人相交,或择权势,或慕名位,或附财富,或有种种便利,此谓“市道交”,必有火热在其中。
知人生之平淡,怀四时之春,善能护养此一温柔心,才有不竭之生意,勃勃之生机。
聪明必从平淡出,刘勋《人物志》曰:“凡人之质量,中和最贵。中和之质,必平淡无味。故观人察质,必先察其平淡,而后求其聪明。”
千古文章唯造平淡难,所谓“绚烂之极归于平淡”,心平者方可坦言,平淡中才见真人生,真性情;唯平淡之心才能与天地人心相和合,相感应。
心不平者,在人群中露才扬己,邪僻乖张,花言巧语,其仁必少,故孔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
“己”与“群”,正如砖与塔,没有砖,何来塔?己与群本属一体。比如家庭乃一小群,各有其位,各有分工,各有表现,此为有己。夫妇敬爱,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才能家庭和睦。若家庭每个成员皆要谋占有,求表现,求己之与众不同,甚至凶气霸气,戾气邪气,则必致家不和。
人有五伦,五伦中有尊卑,有先后,有上下。但夫对妇不可不平等,不忍让;父对子不可不尊重,不有礼。家庭成员间相和合、相生者称其德,而暴戾恣睢,逞强给力,以大压小,恃强凌弱,则为不德,或称凶德。有凶德则必致不祥,甚至灾祸。无论过去、现在或者将来,家庭悲剧不可免,因“仁为天地之生气”,家不有仁,断无生气。
过去老辈人常曰:“好好说话!”能好好说话者,必有仁心慈悲在其中。不仁者,何能说出好话?
仁从家庭起步,唯仁能和合,能相生;能兴旺,能发达!

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产生于天地自然,故尊天道。中国古代圣贤之人生理想,是求把人生稳妥地安顿在天地中,即在自然中建立人文,此为仁道。而人生不违天道,合于仁道,则属人道。
大自然能生长,能延续,此为仁。而人生亦非己之一生,上有难计之祖先,下有绵延之子孙。吾辈此生上传下达,仅为此链之一环。既不比哪位祖先特异,亦不比哪个后代非凡。即有所长亦来于天,源于学。倘能进取,则不当空过岁月,行无益之事,言无益之语,作无益之思。人类之仇恨心、残忍心、斗争心、杀伐心,随处皆有。倘深陷此阵,穷于应对,则一生枉送,愚蠢之极。
一生光阴太匆匆,若能成一己之本业,则不当回顾与本业无关之事,官也谋,财也图。即有小成,你邀我约,坐在台上充当全能全知之士。如此做派,较之本业稀松更加招人讥讽。
一生虽短,当有人间常住之思,须时时为己打气!人何得没有失意悲伤,艰难困顿,茫然无措,心灰意冷?若时时悲哀,正如天不有晴。而苏轼之“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是将天道与人道共有之。人生有阴晴,有悲欢;有生死,有顺逆;有践踏,亦有扶助;有阴损,亦有救施;有所得,必有失;有便宜,即有亏损;倘使造逆钱,则必陷危殆。何事不成双,天地自有常。在财利欲望上,贵能退一步,知此,始得谓有仁心。
所谓“仁者无忧”,是深知好与坏皆属人生,顺意固好,逆水则当奋力行舟。
孟子曰:“吾善养吾浩然之气!”
此气即心气、正气、义气、节气。五千年之中国史,常有浩气长存,正气磅礴者,才有中华民族之屡仆屡起,巍然屹立。一个家族,一个家庭,一个人亦复如是。
谢叠山《文集》言:“人可回天地之心,天地不能夺人之心。大丈夫行事,论是非,不论利害。论顺逆,不论成败。论万世,不论一生。志之所在,气亦随之。气之所在,天地鬼神亦随之。”
中国文化乃是一种崇尚志气之文化,在艰险困顿时,不短气、不丧气、不屈气、不失气。平常时,不邪气、不怪气、不流气、不衰气、不暮气、不死气,人品贵在有清气而无浊气。始终葆有元气、真气 、大气,才能有勇于面对生活之大气魄、大气象!
在一个家庭中,父母之言传身教,主要体现在志气之榜样力量上,而非口头上。身体力行,用志不分,终生不渝,虽败而精神不死,辈辈相传,乃为家风!
有仁有道方有品。中国古代,很早就形成一种人品观,即把人分出品类、品级,亦称“品德”、“品性”。而人品之价值,不当把富贵计算在内,亦不当以成败考量。如孔孟亦未能救春秋战国之乱,且一生潦倒;屈原为保楚国而遭流放,郢都被秦军攻破后自沉于汨罗江;司马迁为李陵进言,惨遭腐刑;岳飞抗金,遭秦桧、张俊等诬陷,以莫须有之罪名遇害;文天祥抗元被俘,囚三年,誓死不屈,英勇就义。
若从历史论人品,则有君子小人贤奸之别。若论文学,尤其是诗,主要有“雅”“俗”之分。古人论诗品即本于人品,人品之高下即是诗品之高下。诗之雅,重在不以所运用之语言而言,乃就作品中所表达之意境,与作者之人品言。其生平是何等人,乃可有何等作品。作家与作品是等量齐观的,绝不有意境高远之作,而作家则庸俗不堪者。
而雅者,即在其文字与意境上,能通达于广大地域,并能悠久于历史。作者能上感千古,其作品乃能下感千古,上下所感者,千古之人情也!
中国传统文学之正宗,取材必以作者个人为中心,即以个人日常生活为题材,而连及家国天下。文学即人生,此人生必借个人生活与作品而表现。
人人有生活,而能达高致,则需作家独特的生活陶冶与心灵感应。作家不因作品而伟大,而作品乃因作家而崇高,即好作家才有好作品。作家之人生陶冶与胸襟修养上去了,则其作品能达到深切精微之境地。作品与作家融合为一,才能共同构成文学之不朽!
小说出现后,情况有所不同,即多数小说取材并不以个人为中心。但无论写什么,其中必得有作家之心肠在内。
柳青之小说《创业史》既无华美之言,亦无高超之术。主人公梁生宝不过是和母亲逃荒要饭来到蛤蟆滩的难民。那年他才四岁,穿着亡父丢下的破棉袄,站在雪地里,牵着身上满是补丁与乱棉絮母亲的手,是梁山老汉收留了他们。
因为自己穷苦,深知穷苦人一钱之难,所以当了互助组长的梁生宝,冒着渭河的春雨去给乡亲们买稻种,舍不得花两角钱住店,在小饭铺要了五分钱一碗汤面,吃他妈烙的馍,躺在票房的角落睡觉。
柳青是把梁生宝及蛤蟆滩的穷人当自己的亲人来写,他和他们血肉相连,于字里行间饱含着敬爱。主人公之德与作家之仁相融汇,才有《创业史》的历久不衰。
孔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柳青无愧于此!
子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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