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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为何赋予爱大说大笑的湘云睡美人的形象

2022-03-23 05:03阅读:
《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在书中描绘出了十二位女子的形象,反映了十二位女子不同的性格和命运,黛玉葬花的凄婉哀怨,宝钗扑蝶的少女烂漫,湘云在芍药花丛酣睡的美态,宝琴穿凫靥裘在雪地里与红梅相映成趣,王熙凤如光彩夺目的出场亮相,迎春温柔沉默的模样,探春理家时的干练和作《海棠诗》时的文采风流。其中黛玉、宝钗和湘云是三个与宝玉关系最亲近的三位女孩,她们是宝玉的知己和姐妹,也是书中十二钗中被作者赋予笔墨最多的三位女孩。


如果说黛玉葬花源于对自身命运的察觉和无力抗争的哭诉,作者安排平时端庄稳重的宝钗扑蝶展现她不为人知的少女天真烂漫的一面,那描写活泼开朗,爱说爱笑的湘云的睡态是什么原因呢?


史湘云是书中一个活泼开朗的女孩,爱大说大笑,湘云喜爱亲切体贴的宝姐姐,也喜欢宝玉,称宝玉为“二哥哥”,并且常因为咬字不清,叫成“爱哥哥”,宝钗说湘云说话太直了,宝玉为湘云说话口无遮拦曾经给湘云递过眼色,被湘云误解,和宝玉大吵一架,作者称湘云为憨湘云。湘云自小父母早亡,寄养在叔婶家,和黛玉有着相似的命运,却没有黛玉忧郁多思的性格,凡事从不挂心,豪爽无忌,作者为什么要几次描写活泼开朗,爱说爱笑的湘云的睡态呢?


《红楼梦》中三次描写湘云的睡态,第一次是第二十一回 《贤袭人娇嗔箴宝玉 俏平儿软语救贾琏》中,宝玉和黛玉、湘云感情融洽,前一天湘云和黛玉斗嘴,因为湘云把宝玉叫“爱哥哥”被黛玉打趣分不清“爱”和“二”,是个爱咬舌头的丫头,湘云反击说希望自己以后有个爱咬舌头的林姐夫,专门“爱”呀“呃”呀的说不停,于是黛玉来抓湘云,打打闹闹的十分开心,宝玉想来是很喜欢这种和姐妹们一起玩耍打闹的快乐生活,意犹未尽,第二天一大早天刚刚亮,宝玉就跑到潇湘馆找黛玉和湘云玩耍,推门进去,见到黛玉和湘云睡着,黛玉盖被子盖得严丝合缝,而豪放的湘云露出一截雪白的膀子,宝玉见到了,并没有象看到宝钗雪白的手臂上戴着红麝香串那样耳热心跳,而是担心露出胳膊的湘云会着凉,于是上前给湘云盖上被子。


黛玉和湘云醒来后,宝玉和她们一起洗脸,还央求湘云帮自己梳了头,这是宝玉和黛玉、湘云处在天真无邪的年龄,亲密友爱,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的描绘。


湘云仍往黛玉房中安歇。宝玉送她二人到房,那天已二更多时,袭人来催了几次,方回自己房中来睡。次日天明,便披衣靸鞋往黛玉房中来。进去看时,却不见紫鹃、翠缕二人,只见她姊妹两个尚卧在衾内。那黛玉严严密密裹着一幅杏子红绫被,安稳合目而睡。那史湘云却一把青丝拖于枕畔,被只齐胸,一弯雪白的膀子撂于被外,又带着两个金镯子。宝玉见了叹道:“睡觉还是不老实!回来风吹了,又嚷肩窝疼了。”一面说,一面轻轻的替她盖上。黛玉早已醒了,觉得有人,就猜着定是宝玉,因翻身一看,果中其料。因说道:“这早晚就跑过来作什么?”宝玉笑道:“这天还早么?你起来瞧瞧。”黛玉道:“你先出去,让我们起来。”宝玉听了,转身出至外边。


此时的宝玉,已经和袭人有了警幻仙姑教诲的事,但看到湘云露出一截胳膊,并没有想到男女有别,而是忙着给湘云盖被子,为的是怕湘云睡着着了凉。


而宝玉去黛玉那里和湘云一起玩耍洗漱的举动引来袭人的醋意,觉得宝玉将自己忽视了,埋怨宝玉和姊妹们相处没有分寸,此时的袭人已经将自己和宝玉的关系看作是夫妻,而认为宝玉应该懂得和黛玉、湘云保持距离,宝玉不悟,觉得自己和姐妹们相处玩耍没有什么错,因此与袭人生起闷气来,袭人也因此和宝玉冷战一场。 湘云的睡态是少女天真烂漫、无拘无束的性格反映,而黛玉的被子盖的严严实实的,除了体弱多病,怯寒保暖外,还是举止端庄,闺阁淑女应有的仪态。


第二次描写湘云的睡态是第六十二回 《憨湘云醉眠芍药裀 呆香菱情解石榴裙》中,写宝玉过生日,众人喝酒,湘云在花园里的石凳上睡着了,周围是芍药花丛,俨然一副睡美人的图画,湘云曾说自己“是真名士自风流”,吃酒吟诗,好不快活,她也的确有着潇洒不羁的性格,喜欢穿宝玉的衣服扮成男孩子的模样,与其说湘云和宝玉是兄妹情,不如说湘云的性格里具有男孩的豪爽和洒脱,从而使她比别的女子多了几分潇洒豁达。


正说着,只见一个小丫头笑嘻嘻的走来:“姑娘们快瞧云姑娘去,吃醉了图凉快,在山子后头一块青板石凳上睡着了。”众人听说,都笑道:“快别吵嚷。”说着,都走来看时,果见湘云卧于山石僻处一个石凳子上,业经香梦沉酣,四面芍药花飞了一身,满头脸衣襟上皆是红香散乱,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蜂蝶闹穰穰的围着她,又用鲛帕包了一包芍药花瓣枕着。众人看了,又是爱,又是笑,忙上来推唤搀扶。湘云口内犹作睡语说酒令,唧唧嘟嘟说: 泉香而酒冽,玉碗盛来琥珀光,直饮到梅梢月上,醉扶归,却为宜会亲友。 众人笑推她说道:“快醒醒儿吃饭去,这潮凳上还睡出病来呢。”湘云慢启秋波,见了众人,低头看了一看自己,方知是醉了。原是来纳凉避静的,不觉的因多罚了两杯酒,娇袅不胜,便睡着了,心中反觉自愧。连忙起身,扎挣着同人来至红香圃中,用过水,又吃了两盏酽茶。探春忙命将醒酒石拿来给她衔在口内,一时又命她喝了一些酸汤,方才觉得好了些。


湘云醉卧花丛的美态是在暮春初夏时节,落花纷飞的花园里,一个喝了酒,脸泛红霞,娇憨不胜的女孩,躺在鲜花丛中的样子,湘云沉浸在春天的美景里,享受着最美的年华,带着一点对未来美好的幻想和期待,心头没有牵挂的事,甜甜的睡着了,正是一种“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的心情写照。


在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 死金丹独艳理亲》中,众姐妹一起参加宝玉的生日宴,在行酒令抽花签时,湘云抽中了画有海棠花,题着“香梦沉酣”四字的花签,那面诗道是:只恐夜深花睡去。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取自北宋诗人苏轼的《海棠诗》,描写的是诗人看到海棠花开,不忍睡去,夜里点上高高的蜡烛欣赏海棠花开的情景,是一种对良辰美景,对于人间的美好刹那的珍惜,花开时虽然美丽,却又是短暂的,诗人不忍看着海棠花就这样随着夜深睡去,所以尽情欣赏这美好的一刻。 黛玉笑道:“‘夜深’两个字,改‘石凉’两个字。”众人便知她趣白日间湘云醉卧的事,都笑了。湘云笑指那自行船与黛玉看,又说:“快坐上那船家去罢,别多话了。”众人都笑了。因看注云:“既云‘香梦沉酣’,掣此签者不便饮酒,只令上下二家各饮一杯。”湘云拍手笑道:“阿弥陀佛,真真好签!”恰好黛玉是上家,宝玉是下家。二人斟了两杯,只得要饮。


湘云与黛玉和宝玉开玩笑,提起宝玉因黛玉而发痴的情景,正是她心地单纯,毫无芥蒂的反映,在她的见证下,宝玉和黛玉共饮酒,因此,湘云既是宝玉和黛玉的妹妹,又是他们爱情的见证者,一起度过了一段亲密友爱,快乐无忧的时光。在宝玉出家,湘云丧偶成为遗孀的日子里,也许他们会相遇,共同回忆起这段时光。 为什么作者要描写爱大说大笑的湘云的睡态而不是黛玉呢? 第七十六回 《凸碧堂品笛感凄清 凹晶馆联诗悲寂》中,和宝钗要好的湘云,又重新和黛玉一起度过了中秋节,湘云难得的和黛玉说起了姐妹之间的知心话,湘云安慰黛玉道,“你是个明白人,何必作此形像自苦。我也和你一样,我就不似你这样心窄。何况你又多病,还不自己保养”,湘云劝黛玉不要什么都放心上,说自己就不象黛玉那样“心窄”,劝黛玉不要小心眼,总是自苦,说自己也和黛玉是一样的,从小没了父母,就不象黛玉那样总是那么悲悲切切。


湘云真得和黛玉一样吗?虽然说湘云的确和黛玉一样父母早逝,她们却是性格截然不同的两个女孩,湘云的父母逝世时湘云还在襁褓中,对失去双亲的事并没有太多印象,从小在叔叔婶婶家长大,遇到什么烦心事也不太放心上,所以,即使处境有不尽人意的地方,湘云总是开朗豁达的,因为这份没心没肺的性格,她无论在家里还是到贾家来,都能睡得着,睡得香,而黛玉失去双亲是已经有了记忆的年龄,品尝到了从被父母宠爱到孤苦伶仃,一无所有的滋味,虽然说有外祖母的庇护,但毕竟失去了父母的爱,在贾家的生活是寄人篱下的。


襁褓中,父母叹双亡。纵居那绮罗丛,谁知娇养? 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好一似,霁月光风。耀玉堂。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准折得幼年时坎坷形状。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这是尘寰中消长数应当,何必枉悲伤?


是啊,富贵又如何?多少人羡慕别人出生在富贵人家,湘云看似是生在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但从小没了父母,何曾被人当做千金小姐疼爱过,她和家人一起做针线到很晚,不比起贾家的丫鬟干的少,所幸她的性格开朗,虽然也叫苦,但她却也能给自己寻找快乐,比如作诗,和姐妹们说说笑笑,忘了烦恼。她也喜欢宝玉,所以对黛玉的到来十分嫉妒和不服,可是,湘云又是坦荡豁达的,并没有把男女爱情看的那么重,所以她不象黛玉那样忧郁,将宝玉看做是人生的唯一寄托,叔叔婶婶给她定了亲,她也高高兴兴的接受了自己的婚事,如果说,黛玉和宝玉是男女爱情,湘云和宝玉的感情则是亲密友爱的兄妹情。


黛玉是清醒的,因清醒而忧郁多愁,因自己不幸的身世感到了人生的不如意,由此看到了贾家和自己的命运,感到了人生的无常,幸福如此脆弱,如同春天的鲜花美景,转瞬即逝,怎么能不忧虑,而湘云是天真烂漫的,虽然和黛玉一样父母早亡,但她的性格是乐观豁达的,爱大说大笑,虽然口无遮拦,却没有那么多忧愁,可以说是没心没肺的,她对黛玉和宝玉的关系亲密是有醋意的,几次和黛玉斗嘴,和宝玉呕气,皆因为自己的这份不服气,但说出来也就算了。宝钗评价湘云,“说话也太直了”,作者评湘云是憨湘云,在作者看来,湘云的快乐是一种少女的天真,也是一种在梦中人的状态,少女的不知忧愁,对于现实和人生的残酷不能感知。只有经历过了富贵贫穷,人生的跌宕起伏,才能算是看透了一切,如梦初醒。当湘云成年后,经历了贾家没落,失去了家人,或与宝玉相逢,回首前尘往事,在大观园里的一切就象一场梦,就象贾母在清虚观打蘸请神看戏抽到了《南柯梦》一样,人生的荣华富贵何尝不是一场南柯梦呢?湘云少女的天真烂漫和无忧无虑在清醒的人看来就是活在梦中的人。等到梦醒时分,湘云看着世间万物如湘江的流水一般奔涌而去,正是湘云的命运写照和对人生的感慨。


根据判词来看,湘云后来的结局是青春丧偶,也可以说是红颜薄命了,看着湘江的水,天空的云,湘云怎么能不羡慕云的自由自在,感慨人生不尽人意,无尽沧桑呢?


经过了和黛玉斗嘴,对黛玉嫉妒不服气,和宝钗要好,大观园查抄,宝钗为避嫌匆匆离开贾家,一番波折后,湘云和黛玉姐妹俩重又走到一起,湘云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是和黛玉一样的,不再以黛玉为竞争对手,而抱怨起自己一向亲近的宝姐姐何以突然离开,显得那么无情,和黛玉联诗后,湘云竟然无眠了,问起来,湘云说自己睡觉择席,原来心里毫无芥蒂,豪放无拘束的湘云,吃了酒能在大观园花园里的石凳上睡着,此刻却失眠了,湘云的懂事和成长是比较晚的,对于周遭发生的事,她一直如在梦中,直到此刻,才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以前没有意识到的事,她亲近的宝姐姐疏远了自己,离开大观园了。


湘云性格豁达豪爽,但她口无遮拦,不能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粗心大意,自然不能理解黛玉的苦。黛玉的孤苦伶仃和寄人篱下感比湘云强烈,因为黛玉是非常清醒的,对于自己的处境非常了解,清楚的感到了环境的恶劣,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她和宝钗说起自己何必因为燕窝招别人诅咒说明了她对自己的处境和贾家的环境有很深的了解和清醒的认识。 湘云从以前的酣睡变成无法入睡,预示着湘云没有心事的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人长大了,必然会有很多的烦恼,她对于眼前发生的事,不由得陷入了思索和无眠,而这样的状态在黛玉是经常的。


书中描写宝玉从无拘无束到心性被迷惑的诗中说:
天不拘兮地不羁,心头无喜亦无悲;却因锻炼通灵后,便向人间觅是非。粉渍脂痕污宝光,绮栊昼夜困鸳鸯。沉酣一梦终须醒,冤孽偿清好散场。


无论是宝玉,还是湘云,人的天性本来是无拘无束的,无所谓喜和悲。只因在人间,有了七情六欲,有了人的感情之后,就有了喜怒哀乐,湘云的酣睡好比她懵懂无知的少女天真烂漫的性格,没有心事,所以睡得酣甜,等到有一天,长大了,对于即将到来的长大成人后面临的现实,就再也难以入睡了。于是,湘云的酣睡变成了一种令人羡慕却又可望不可得的境界,睡美人湘云抛却人世烦恼,在梦中进入无忧世界成了贾家没落前的生活写照。


人生如梦,荣华富贵也好,良辰美景也好,都是一场梦,当贾家没落,三春散尽,随着大观园里的女儿们离散,生死分别之后,宝玉和湘云再回忆起这段在大观园里的生活,难免会有人生如梦的感觉,少年时代无忧无虑的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如今,梦已醒,只有无限的追忆和对往事的惆怅。好比南唐后主李煜的诗中所说:梦里不知身是客,一响贪欢。人生如过客,快乐转瞬即逝,湘云的梦正是人生大梦醒前的朦胧和混沌之态,对命运来临之前的毫无察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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