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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小禅散文选(4)

2024-09-17 20:38阅读:
雪小禅散文选(4)
《今春关情似去年》
很多年前,我第一次来苏州时,尚还年少。
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我,根本不晓得风情二字。茫然间来到了苏州,却刹那间有一种无言的心酸。
那时我才不过二十岁吧。无意之间就呆住了,对着粉墙黛瓦发起了愣。我不知道,自己是被击中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东西,无言的东西,就这样袭击了我。
的确是被苏州击中了。
那种击中,多年后我仍然记得——我茫然走在流水小桥上,特别想哭。就像《立春》中的王彩铃说:春天一来,风真的就不一样了。就可想哭了。而我第一次到苏州,就觉得有什么东西被改变了,被透支了——好像从前的岁月一下子变得毫无价值了。
回去后我写了一篇极短的小文章,不过千八百字,然后我投给了我所在系统的报纸。那张报纸叫《河北税务报》。事隔多年,我仍然记得那篇文章的名字叫《苏州的前世今生》。在现在,提到前世今生肯定是艳俗的。可是,那个年代,是新鲜的。我仍然记得那篇文章的位置,四版的右下角,很小的一个豆腐块。我一直留着它,直到今天,还在。
后来,我又多次来苏州。
姑苏情结游荡于我人生和文字的气息中。我的小说中,很多爱情发生在苏州。我认为它非常适合。从古至今,这是一座非常浪漫婉约的爱情之城。很多爱情的传说草长莺飞地掠过光阴的湖面。
我曾经和朋友说,中国的城市,我最喜欢苏州。因为一眼看去,它就是我的。我来苏州也最多,我带着一个姐姐来苏州,免费当她的资深导游——那些打着小旗导游带着去的地方,绝非真正的苏州精华。
真正的苏州在日常的细节里——在平江路上刷马桶的女人背影里,在排队买王氏林记烧饼里,在苏帮菜老菜馆协和饭店里……在隔壁。
隔壁是卖藏书羊肉的,隔壁是小桥流水,隔壁的女子在洗菜洗衣服,隔壁是流水淙淙,隔壁在做酱汁肉,隔壁操着吴侬软语在学评弹,隔壁是本草传世的中药铺,隔壁是昆曲研习所……
住在苏州之后,雨不再是诗情画意的意象,而是阴冷。在早春二月,我住在七里山塘的明涵堂旅行社。因为连天下雨,我得承认,我有些忧郁。可是诗人波德莱尔说,很多最美的地方就是让人忧郁的。比如巴黎。忧郁成为一种苏州给我的气质和气场。
我走在去年走过多次的平江路,发现那儿布下了很多小音箱,整日在唱苏州评弹,在去年还没有。
我还发现新开了很多的铺子。
也关掉了很多铺子。
评弹博物馆还是本地苏州人在听评书连播,价格依旧。四块钱,状元桌,茶水免费喝。
今春关情似去年。
这种情调有种让人窒息的美,我有点儿呼吸不过来。这早春,这逼仄的空气里,玉兰正招摇地开着,还有樱花,还有桃花。
春天的细节让我有些恍惚。我努力想去年的春天,或者,更远的那个春天。许多个姑苏城的春天。
不,还有秋天。
不,还有冬天。
有一年冬天我执意要来寒山寺听雪落的声音。
枫桥上只有我一个人,非常寡。我只觉得冷到要崩溃了,我没有坚持多久就回到了酒店。酒店的空调真热,可以让我很舒服地欣赏园林,于是我又想念枫桥上的雪。在这种时候,我总是去意徘徊。我是个没有主见的人。
所有的春天,都关情于去年。或者更远。
一年中有这么一小段时间就够了。孤独而诗意地活在最喜欢的城市——如果这个城市恰恰叫苏州的话。


《不能言》
“我无力抗拒,特别是夜里,想你到无法呼吸,恨不能立即朝你狂奔去,大声地告诉你我爱你……”
“就算多一秒停留在你怀里,失去世界也不可惜。”
深夜里听王菲的《我愿意》,不能言。两耳红热。红月亮闪烁,星空下,听到心思绵绵。
是爱情誓言。爱到不能再爱了——我情愿私奔,和你狂野到“哪里”。随便到哪里,哪怕千刀万剐吧。
是热恋到崩溃了,根本不能自已。
烧到快成灰了——你的姓氏就是我的姓氏,你的所有就是我的所有。将来,现在,所有时候,愿意永远和这个人融化在一起。不能言——语言显得多么苍白无力。
心中一座燃烧的煤矿,汹涌地烧着。
见了,却是无言。
你,你,你。
亲爱的你呀。
何等的惊喜呀。一颗心,就这样,每秒辗转翻腾着。思念真是一种很玄的东西呀——明明刚刚见过呀,明明呀。
手里的温度还在。
转眼,就说——我几百年没见你了呀。
不能言。
说的话此句重复彼句。简单,却灿放着光华——灼灼夺目的是眼神,可以杀死谁呢?
我吞了你吧。
爱到狂野时,一定想吃掉这个人——化作腹中的一块肉,热而粘。
真想一刀下去,有白骨凛凛。
告诉他时,他笑了,你呀,随便。
又反身哭了。
《汉乐府》上说,“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情定三生。爱情最是个邪恶的东西,生出邪恶的心。暗夜里,开出了罂粟花。
它披着华美的外表。
吞着所有的思念。
露出峥峥白骨时,嫣然一笑:你还是春闺梦里人。只这一句,地动山摇。
无语时,最为深情。爱到深处,天荒地老。表达,是多余的。


《仿佛春风》
仿佛一夜之间——其实就是一夜之间。
春风吹得什么都绿了似的。不安、快乐、眼泪、战栗,一夜之间,全吹得绿了起来。
细细灼烧,是什么在烧?仿佛春风,仿佛爱情。
河北工业大学两边是盛开的蔷薇花。一片又一片,像在燃烧。春风沉溺在蔷薇花里,即使不言,也是滚滚无边的海。一浪,又一浪,没完没了,此起彼伏。爱情,最浓烈时,亦不过如此吧。
仿佛春风一般动容,再也收不住了。像小时候去看人家结婚,好像天大的喜悦。胡兰成曾经写道:小时候人家做喜事,好比平畴远畈有桃花林,不必属于自己,看了照样内心充满喜悦。
这一场春风也是,不必属于自己。吹到脸上,算是轻吻。轻轻的,轻轻的,可是,已经天旋地动。所有的华美,在心里面的最里面流淌着,绿绸缎一样。自己知道它有多美,有多惆怅。
如果爱一个人,不惆怅怎么可以?
君心,我心,就这样缠缠绕绕在一起,怎么能分得开?
一场春风,把风吹软了。这冷冻了千年的心,曾经荒芜。常相思,常相忆。一辈子心心念念的人,就这样翩然来到眼前——恍若春风,恍若一梦。爱情的发生,从来就是刹那间——有人待一辈子,永远是友情。有人只在一起十秒钟,已经是天地鸿蒙。
春风吹到时,你知道,我知道,爱情,也是知道的。


《倾吐》
我不断重复着抒写爱情的热度,其实想用半生繁华和旖旎文字做成露水,来滋养寂寂无色的花枝,使人生或爱情开出浮世中最妖然的花来,不至于满目荒愁——我还是坚韧地游移于文字之间,把爱情铺排得有些浪费,但是,这样的浪费是对的,于漫漫光阴而言,爱情是吉光羽片,闪着华丽的光泽,即使落败了,依然如没落贵族,在阳光丽日里,把旧日绫罗绸缎晾晒一番,好的爱情,值得终生记忆。
人说情到浓时情转淡,那淡,大概是清寂吧。清寂到无色,只在一起说一粥一饭一花一枝,如果爱这个人,都是好的——最隆重的爱情是深渊是鸦片,明知深渊和鸦片也要吞下去。
“如果早晨听见你倾吐,最美的
那动词,如果当晚就死去
我又何惧?当我爱时,必爱得凄楚……”
我在薄暮时分读到这样的句子,泪水盈眶,《圣经》上说,不可试探你的神你的主,到此为止。


《往事》
谁比谁清醒,或者谁比谁用情更多,对于往事,谁就会记得多些。
白居易《琵琶行》中最动人的一句是: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也许只有在夜深,无意间,才会梦少年事吧?
往事往往是:你叮嘱自己,不要,不要忘记了……你也以为忘不了。可是,突然有一天,却发现:几乎已经全然忘却了——甚至他的长相,甚至他的名字,甚至那颗痣。
最低温度地想念过那些往事,在低眉回转的瞬间。
最疯狂地想念过那些往事——在往事成为往事的最初。一个人笑,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忽然会泪流满面。
并非只关切到那些青春、爱情、痛、酸楚。
有时也是一些小小的细节:盛开的荒田里有野花,呼啸山庄的风雨;突兀地抓起了她的手说“和我好吧,和我好吧”;漫不经心的哭泣;风中的落叶;书里的暗香;旧名片。
往事是风吗?
低低吹过,似长笛,吹得好远。
以为离开了,一转身,那个声音又飘过来,很凄楚,很动人。
种种世间往事,以为忘或不忘,都让风吹起了很远。
追呀追,追上了。抓了一把,打开一看,空空如也。
所有的,所有的往事,不过如此。
所谓的刻骨铭心与一生一世,有的时候,只是往事中用来书写的一笔。
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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