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博客

丈母娘的故事(二):从读书到捡书

2022-05-19 09:46阅读:
俞家弄小阁楼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陶阿福,一个拉黄包车为生的男人,出现在母亲和我的生活中。
黄包车,旧时一种用人拉的车,因车身一律漆成黄色而得名。1873年,法国人米拉向法租界和公共租界申请从日本引进,故当时又称之为东洋车。由于拉车不需要文化和技术,只要有体力即可,而又要经受日晒雨淋,非常辛苦,因而是当时社会最底层百姓的谋生手段之一。
陶阿福何时开始与我们一同生活的,我已经记不得具体的时间了。模糊中记得有这样的场景,母亲让我改叫陶阿福为爸爸,我倔强地不愿改姓陶,希望还是姓我原来的徐。母亲很是生气,说我这样做是让她坍台,脸没处放。当时不理解母亲的想法,直到很久以后,才对母亲当时的处境有了较为深刻的认识,对于当时的社会习俗而言,母亲想是极力隐藏再婚这样一个身份。
很快,我就有了一个弟弟,阁楼显然不再适合我们居住了。于是,我们搬到了同一条街上的俞家弄82号,记得进门左手有个楼梯可上二楼,上下两层共约有十来间房间,围成四方,中间一个天井。楼上有个木匠作坊,好像占了三四间房,楼下有个漆匠作坊,加上二房东等,约莫有四五家人家。我家住在二楼东南角上的一间,房间的窗户朝着天井,大约有17个平方米大小,再一次有了自家的房间了!
俞家弄,以明代嘉靖进士俞文荣之族居于此而得名。这是一条比乔家路更窄的弹硌路,约2米左右宽,一下雨,街上会涨起大水。当时的俞家弄,仅是自小南门起,西至光启南路这一段,光启南路朝西到凝和路那段当时还是顾家弄(195412月改名为俞家弄)。
在搬家之前,母亲就已经不再跑单帮了,而是替周边的邻居家做些洗衣、煮饭、打扫房间等杂务活,类似现在的钟点工。陶阿福,我的继父,印象中似乎不太勤快,每天上午外出拉黄包车,赚到1元钱后,就会找个地方靠在车上休息了。直到两年后,继父因脚肿痛难忍,无法再拉车时,我才理解了继父的不容易。 记得那时母亲经常去到浦东乡下,割了许多菖蒲、艾草之类的草药,回来给继父敷在脚上。大约过了半年多后,继父才慢慢康复,才可以断断续续地再去拉车了。
由于继父的体质,拉黄包车的收入难以为继,家里的生活来源主要依靠母亲
。母亲为人本分,手脚勤快,请母亲打理家务活的人家很多,每天的活都排得很满。我成为带弟弟和操持自家家务的主力了。
虽然很清苦,但生活依旧在继续,随着时间的推移,弟弟也在慢慢地长大。乔家路、俞家弄,老街里的历史人文底蕴,随着我年龄的增长,无声息地渗透和浸润着我。要读书识字的想法,顽强地占据了我的脑海。9岁那年,到了上学的年龄了,我向母亲提出想要上学读书。母亲没有文化,但很支持我读书。现在想来,我之所以能够读到大学,能够成为一名教师,无不是那时母亲在极困难时期对我的支持!
母亲的同意,很是让我欣喜,我报名了小普陀禅寺里香客创办的一个小学,在小南门外董家渡路的南面,离我家约有1000多米的距离,对于当时只有9岁的我来说,有点远,但收费很低廉。学校在小普陀街上,紧邻小普陀禅寺。小普陀禅寺已经湮灭在历史的烟云中了,当时就读的小学也早已不见踪影了,小普陀街依旧还在,禅寺的遗址现在是董家渡派出所和小普陀街菜场的一部分。
虽然学校的学费很低廉,但对于母亲来说,还是一笔大的开支。之所以选择这所小学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学校每年会给予考试前两名的学生免除学费。因而从开学的第一天起,我就非常、非常的努力,至今还记得第一课是这样的:来,来,来上学。
这是上个世纪三十年代梁实秋先生主编的国民小学教材,曾有传说梁实秋先生在 “来上学”,还是“去上学”之间的选择,曾反复斟酌。前几年上海高中语文中有过这样的习题:让学生站在梁实秋先生的角度来选择是用“来”或“去”,并阐述理由。
虽然很是努力,整个学年中,成绩似乎也是一直名列班级前茅的,班主任是一位胖胖的丁姓女老师,也很喜欢我。但是在一年级学年末的考试中,还是仅列第四名,没有达到免学费的条件!
其时,正值上海物价飞涨,一般市民生活极为艰难,继父和母亲几乎断了收入来源。为了能有口粮,母亲到浦东乡下农田里捡拾收割后遗漏的稻穗,回来用石磨碾磨,然后渗些玉米粉一起煮饭吃。记得有次大房东来收房钿,正是吃饭的时候,看到黄灿灿的米饭,不仅大惊:你们家的条件很好啊,居然还有蛋炒饭吃!那时,就是大房东(不是二房东),大户人家,蛋炒饭也是很稀罕的食物了。无奈,对于不能免除第二年学费的我而言,只能辍学了。
然而,一年的上学识字,已经让我感受到了读书的乐趣。虽不能上学,但街坊上总有人家会有旧书扔掉,我就会去捡来翻读,遇上不认识的字,我会请教楼里的邻居。有时捡的杂了,会有邻居惊咋:“啊呦,小姑娘啊,这种书侬哪能好瞎看白看额!”,印象中好像捡到的是一本《亭子间嫂嫂》。虽然邻居唠叨,但是我心里会嘀咕:有书看总比没书看要好。
其实,《亭子间嫂嫂》是民国时期上海滩上的一本经典小说。作者周天籁,是海派文学的重要作家之一,被称为“最能代表上海风情的作家”,用上海闲话写上海市民生活的海派大师。《亭子间嫂嫂》是当时最为风靡、影响深广的一部长篇巨著,近百万字,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专家、苏州大学文学院的范伯群教授,于2000年出版的《中国近现代通俗文学史》中有专门介绍这部小说。
乔家路、俞家弄,曾经是文人名家汇居的地方,虽已没落,但依旧有许多人家会有旧书处理,我总会有很多收获。记得捡到最多的书,是来自居住在俞家弄71号里的一位老先生整理后扔掉的书。母亲曾在他家做过杂务,每当他整理书籍时,我都会去捡一些回来。
俞家弄71号,我们当时称为杨家,是俞家弄里最好的房子。房子很大,小孩们称之为杨家弄堂。记得上海解放后,王孝和烈士的遗孀曾借租这里,参加南市发电厂一个职业培训。好像后来71号里辟有专门房间,陈列王孝和烈士的遗物和事迹介绍,但是我没有去过。
时间在继续,生活依旧清苦,是俞家弄里捡来的书籍,让我在那一段艰苦的日子里,能够有一方心灵的净土和归属!

我的更多文章

下载客户端阅读体验更佳

APP专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