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现代话剧写实舞台美术的第一个范本——论《少奶奶的扇子》演出的舞美设计
2015-07-01 14:41阅读：
上海戏剧协社前期在舞台美术上仍然因袭了文明戏的做法。《孤军》与《英雄与美人》的舞台美术与文明戏唯一的区别就是用油彩化妆。洪深加入后，戏剧协社在舞台美术方面开始逐步摆脱文明戏的影响。1923年9月，在排演《泼妇》和《终身大事》时，洪深提出舞台美术设计必须与剧作风格一致的要求，并力图使灯光具有解释剧情的作用，反对把真实看成是舞台美术的唯一标准。1924年2月，戏剧协社公演的《好儿子》在舞美设计上以细腻真实和生活化为最大特点，这与剧本以及整个舞台形象的艺术风格和谐一致，在当时已经达到很高的艺术水平。但《好儿子》是一个独幕剧，影响不大。而同年5月公演的《少奶奶的扇子》是一个影响巨大的多幕剧，该剧在舞台美术上“用硬片做布景，真窗真门，台上有屋顶；灯光按时间气氛而变换，都是创举。化妆、服装和表演都达到了当时的最高水平。”（1）成为中国现代话剧史上写实性舞台美术的第一个范本。
一、箱式立体布景
《少奶奶的扇子》的舞台美术的最大特点就是箱
式立体布景。因为这种布景在此前的中国戏剧演出中还没有出现过。中国古典戏曲在演出时只使用程式化的简单道具，基本上没有舞台美术设计。海派京剧和文明戏使用的都是绘制的平面软幕。在上海戏剧协社之前的话剧演出中只有南开新剧团的《新村正》使用了立体布景。《新村正》的布景有室内和外景两个场景。室内布景是用绘制有透视立体效果图案的硬片制作的。外景有几间用砖瓦搭成的破屋和天幕。天幕是用竹子编成顶棚，上面糊上报纸，涂上蓝青色，再用蓝色灯光照耀做成的。但《新村正》这种布景设计制作实际上仍然是文明戏的做法。它以追求真实为目标，内景与外景的关系不明确，道具和布景的关系也不明确，更没有箱式立体布景的设计意图。而《少奶奶的扇子》的布景是在洪深指导下，戏剧协社的舞台美术工作人员精心设计制作的结果。
从现有的剧照和平面设计图可以得知，《少奶奶的扇子》的舞台美术共设计了两个场景。第一、二、四幕是同一场景。舞台的左、右都设置有门，后部除了有一个门外，还设置了走廊。第三幕是单独一个场景，被设计成直角三角形。舞台的左边设置有门。舞台的后部为直角三角形的股边，这个位置上设置有长窗，窗外还设置了阳台和栏杆。这两个场景都还分别设置有顶棚。以上这些设置都是用硬片制作，一方面最大限度地接近实物，一方面也都进行了艺术化的设计和布置，在舞台上营造出了一个真实化、艺术化的立体空间。由此可见，《少奶奶的扇子》布景是典型的箱式立体布景。观众们在看了《少奶奶的扇子》的演出后，对其箱式立体布景也产生强烈印象。有位观众说：“此次《少奶奶的扇子》剧中所制布景，不仅吻合剧情，且极尽‘美’之一字，……若门若窗，均用真物，绝不蹈画片充数之弊，置身其中，焉知其为舞台上之假设耶。”（2）箱式布景是写实舞台美术中一种较典型的布景样式。19世纪中后期，在自然主义戏剧思潮的影响下，随着与舞台艺术有关的各种科学技术的进步，写实舞台美术逐步兴起并出现箱式立体布景。自从洪深加入后，戏剧协社在舞台美术设计上就开始学习西方现代戏剧的写实舞台美术模式，设计制作箱式立体布景。《泼妇》和《好儿子》的布景就是真实化、生活化的立体布景。但两剧的布景都没有设置顶棚，再加上它们都是独幕剧，只有一个场景，影响不大。而《少奶奶的扇子》不仅是立体布景，而且设置有顶棚，再加上该剧是在当时中国整个戏剧界产生了巨大影响的多幕剧，因此该剧的布景成立中国话剧史上第一个典型的箱式立体布景。
二、生活花、艺术化的道具
中国传统戏曲的舞台道具写意化、程式化、简单化，一般只有“一桌二椅”，很少有舞台道具的设计与制作。文明戏的舞台道具以追求真实为唯一目的，常常与实物等同，实际上也很少舞台道具的设计和制作。爱美剧时期的绝大部分爱美剧团，由于受缺乏相关的专业人才等条件限制，在舞台道具的设计制作方面也停留在文明戏时期的水平上。上海戏剧协社初期也是如此。洪深加入后，随着整个舞台美术水平的提高，戏剧协社在舞台道具的设计制作上开始追求生活化、艺术化。《泼妇》和《好儿子》的道具设置就基本上达到了生活化、艺术化的要求。但《少奶奶的扇子》更具有代表性。
《少奶奶的扇子》的一、二、四幕场景是在徐家客厅，道具设置基本一样。舞台的三区设置了沙发茶几；四区设置了一几二椅，几上有香烟、火柴和烟灰缸等物品。八区除了设置了一几二椅外，还有一个花架。九区设置有书桌、椅子、花架和衣凳，书桌上有纸、笔、信封和请贴等物品。在舞台后部的月洞门两边贴有对联。顶棚的前檐挂有彩纸和纱灯。有的椅子上还放有绣花垫子。墙上甚至还真的安上了电灯开关。第三幕的场景是在旅馆的一个房间。舞台设计时只截取房间的一半，设计成直角三角形。靠近观众的这一面为斜边，斜边的中间，也就是舞台的一区设置了一套桌椅。二区设置了书桌和椅子。三区设置了一个梳妆台和一个椅子。四区有椅子、衣架，墙上还挂有皮包。五区只设置了一个躺椅。从以上这些设置我们可以看出。《少奶奶的扇子》的舞台道具都是按照真实化、艺术化的要求，经过精心设计、制作和布置的。这样的道具设置一方面使整个舞台具有浓厚的生活气息，不仅具有真实感，而且具有营造气氛的作用；一方面也最大限度地利用了舞台空间，为演员提供了一个真实良好的表演环境。这样的道具设置与其它舞台因素相结合，也容易使观众产生置身其中的真实感。
三、真实化、性格化的化妆与服装
中国传统戏曲的化妆与服装程式化、装饰化。文明戏的化妆和服装开始以追求真实为目的，后来又走上类型化的道路。而话剧的化妆与服装则要求真实化和性格化。爱美剧时期，许多爱美剧团由于受专业和经济条件的限制，在化妆和服装上仍然停留在文明戏时期的水平上。而戏剧协社的《少奶奶的扇子》的化妆和服装则基本上达到了真实化和性格化要求。《少奶奶的扇子》反映的是当时上海上层社会的社交生活。为了使化妆、服装真实化、生活化、艺术化，戏剧协社投入了大量资金，也取得了理想的效果。在化妆上，演员都是根据剧本和导演的要求，结合自己的特点和剧中人物的性格用油彩化妆，取得了较理想的艺术效果。钱剑秋与王毓清在化妆上不仅符合剧中人物金女士和少奶奶的要求，而且在相貌和气质上都有相似的地方，真的象母女一样。许多观众看了都给予高度评价。在服装上，戏剧协社首先做到了真实。他们完全按照剧本和表演的要求，把当时上海上层社会社交场所的服装的真实情况和服装的豪华、艳丽与新奇展现出来。因此，一位观众看后惊叹道：“故服饰之华丽新奇真可目迷五色，尤佳者则个人服饰于华丽之中绝不轻浮而仍存其固有之庄严也。金女士与陈秀云之跳舞衣，更属为我辈俗眼所不经见也”（3）但服装设计的最高要求是性格化。《少奶奶的扇子》的服装也基本上做到了这一点。剧中的男性角色中，王昭出国留学过，穿的是西服。高同是徐家的老仆人，穿的是长衫。其他男性角色大多数都是当时上海上层社会的人士，穿的都是长袍马褂。女性角色中，大部分角色穿的是旗袍。菊花是徐家女仆，穿的是当时少女服装中流行的上衣下裙。这些女性角色的发型，首饰和衣服的颜色款式也基本上都符合人物年龄和性格的要求。由此可见，《少奶奶的扇子》在化妆和服装上基本上做到了真实化、性格化。
四、艺术化的灯光和效果
中国传统戏曲的灯光在演出中只有照明作用。文明戏时期也曾经有少数演出想利用灯光进行舞台形象创造，1907年春阳社演出《黑奴吁天录》时就使用布景灯光表明时间地点。但由于设备和技术落后，又没有相关的专业人才，文明戏时期的舞台灯光仍然以照明为主。爱美剧时期的绝大部分演出在灯光使用上仍然停留在文明戏时期的水平上。上海戏剧协社初期也是如此。
洪深加入戏剧协社后，开始使用灯光参与舞台形象塑造。他入社后第一次导演《终身大事》和《泼妇》时，就“决试装西洋最新表现派布景。利用布景及电光色彩，显出剧中人个性。冀为中国舞台一新耳目。”（4）在《少奶奶的扇子》的演出中，用来照明的灯光主要是舞台前檐的两排灯泡。其余的灯光都有艺术作用。这些灯光有的被用来表示时间变换。第一幕中的太阳落山时夕阳返照的景象；第二幕中月光下的夜色苍茫景象；第四幕中晨曦微露时的情景，都是用灯光制造出来的，而且效果逼真，受到观众赞赏。有的被用来制造气氛，这是更高层次的灯光使用技巧。第二幕中的灯光和彩纸纱灯结合在一起制造出了舞会的气氛。第三幕中，灯光照在舞台后部设置的屋檐和树枝软片上制造出了室外风景的气氛。在《少奶奶的扇子》的演出中，戏剧协社还请了一个由陆露沙带领的数十人组成的管弦乐队。这个乐队除了用于幕间休息外，还用来制造舞会气氛。这种做法在中国话剧史上还是第一次。如果说中国早期话剧在布景、道具和化妆服装方面还做过种种努力的话，在使用灯光和音响制造舞台气氛上，戏剧协社还是第一次。而“创造气氛和情调是舞台装置艺术的最高表现，它也在整体呈现中有最大的贡献。”（5）因此，在中国话剧舞台美术史上，对于戏剧协社在这方面的开创作用，我们应该给予更高的评价。
五、一台完整的现实主义舞台美术
中国早期话剧的舞台美术也以追求真实为主要目的。但由于当时没有相关的舞台美术理论作指导，又没有前人的经验可借鉴，他们在舞台美术方面没有自觉地艺术追求，舞台美术的各个组成部分之间往往缺乏统一性，因此，这个时期的舞台美术也始终停留真实化的范围内。爱美剧时期，在创建中国现代话剧的运动中，戏剧界对舞台美术问题也进行了讨论，陈大悲在《爱美的戏剧》一书就系统地论述了话剧舞台美术问题。在演出活动上，虽然许多爱美剧团都想努力达到当时戏剧界的理论要求，但由于受经济，技术等条件的限制，大部分爱美剧团还只是停留在文明戏时期的水平上。在实践上还是戏剧协社的《少奶奶的扇子》第一次实现了戏剧界提出的要求，达到了当时的最高水平。《少奶奶的扇子》第一次使用箱式立体布景，道具设置真实化、艺术化，化妆和服装基本上达到了真实化和性格化的要求，灯光被用来表示时间变换、制造舞台气氛，因此，《少奶奶的扇子》的舞台美术在技术上完全达到了现实主义幻觉型舞台美术的要求。但更重要的是戏剧协社的这些舞台美术的各个组成部分都以剧本为基础，在导演创造性的指导下，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有机整体，使话剧的舞台美术与文明戏的舞台美术彻底划清了界限。因此《少奶奶的扇子》的舞台美术成了中国话剧写实性舞台美术的第一个范本，一位观众在看了《少奶奶的扇子》的演出后感叹道，“此次《少奶奶的扇子》剧中所制布景，不仅吻合剧情，且极尽‘美’之一字，色彩调和犹其余事。第一幕陈太太叫其女秀云到走廊观太阳落山，夕阳反照，设果之真，洵属难能，第二幕及第三幕之晚景，月光以及室外风景，依约可觅，无呆板笨拙之斧凿痕，非于光学用功，曷克办此。旅馆布景，为斜三角形，在我国舞台上为不经见者。若门若窗，均用真物，绝不蹈画片充数之弊，置身其中，焉知其为舞台上之假设耶。第二幕跳舞会，则悬以彩纸，挂以纱灯焉……是戏完全描写贵族社会，故服饰之华丽新奇真可目迷五色，尤佳者则个人服饰于华丽之中绝不轻浮而仍存其固有之庄严也。金女士与陈秀云之跳舞衣，更属为我辈俗眼所不经见也”（6）洪深也认为“那国内戏剧界久以感觉到须要向西洋效习的……处理布景、光影、大小道具的技术，化装与服装的技术……到表演《少奶奶的扇子》的时候，都获得了相当的满意的实践了。”（7）当然，《少奶奶的扇子》的舞台美术也存在着许多缺陷。如徐家客厅这一场景的墙壁被设计成蓝色有点不真实；舞台三区的沙发也太大，挡住了观众的视线；舞台灯光总体上太暗；洪深脸上化妆的痕迹也太明显等。但这些都只是白玉之瑕，《少奶奶的扇子》的舞台美术仍然无愧于中国话剧写实舞台美术的第一个范本。
六、结语
话剧是一种舞台艺术。要使观众认识、理解和接受话剧只有通过舞台演出才能达到目的。而舞台美术设计是话剧舞台演出活动的重要组成部分。因此，《少奶奶的扇子》的舞台美术在中国话剧史上具有重要意义。但话剧舞台美术并不是仅仅只有写实一种类型，写实的舞台美术也并不仅仅只是在技术层面上学习西方戏剧。中国现代话剧舞台美术向西方的学习经历了一个从技术层面到审美层面的过程，其发展也经历了一个从西化到中国化的过程。戏剧协社的舞台美术只是在技术层面上学习了西方戏剧的写实舞台美术，《少奶奶的扇子》是其中的典范。中国话剧舞台美术的成熟是在抗日战争后期，随着话剧从总体上走向成熟才得以实现。但戏剧协社的舞台美术在技术上的锤炼和示范作用为中国话剧舞台美术的发展提供了可以借鉴的经验，也为中国话剧舞台美术的成熟打下了一定的基础。
注释：
（1）（应云卫.回忆上海戏剧协社[C].中国话剧运动五十年史料集(第二辑).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5-11：3）
（2）（3）（6）（钱冷云《评戏剧社〈少奶奶的扇子〉》《申报·本埠增刊》1924-5-8）
（4）（《戏剧协社之正式表演期》《申报》1923-8-20（D5））
（5）（焦菊隐《装置设计的基本知识》《戏剧时代》创刊号1944年1月重庆）
（7）（
洪深.导言[M].中国新文学大系·戏剧集.上海: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1935-7：63-64）
原载《贵州大学学报》（艺术版）2011年第2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