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r one was alive…
故事的主题是闹鬼的庄园 -
曼德丽庄园。美丽聪明的曼德丽女主人吕蓓卡•德温特在故事开始前已经去世。她的丈夫马克西姆•德温特看起来像为她的死而崩溃,
他去法国南部旅游。他不仅迷人,而且很富有。并不奇怪,他强烈的吸引了想成为曼德丽庄园未来女主人的女人们。但她们没有人意识到曼德丽庄园对任何一个试图取代吕蓓卡的女人都是挑战。曼德丽庄园里有不希望有新的女主人的黑色幽灵。其中一个幽灵已经死了,但另一个还活着......
电影《蝴蝶梦》(《吕蓓卡》-
Rebecca)是1940年Alfred Hitchcock基于1938年英国作家达夫妮•杜穆里埃(Daphne du
Maurier)的同名小说改编的惊悚电影, 是Hitchcock的第一部电影。劳伦斯•奥利弗(Laurence
Olivier)和琼.方丹(Joan Fontaine)主演。
这部影片赢得了两项奥斯卡奖,包括最佳影片和最佳女配角演员奖。
卡罗琳•德温特(Caroline de Winter)
旁白”昨晚,我梦见自己又回到了曼德丽(Manderley)庄园。”
“恍惚中,我站在那扇通往车道的大铁门前,好一会儿被挡在门外进不去。铁门上挂着把大锁,还系了根铁链。我在梦里大声叫唤看门人,却没人答应。于是我就凑近身子,隔着门上生锈的铁条朝里张望,这才明白曼德丽已是座阒寂无人的空宅。'
“这时,我突然像所有的梦中人一样,不知从哪儿获得了超自然的神力,幽灵般飘过面前的障碍物。车道在我眼前伸展开去,婉蜒曲折,依稀如旧。但是待我向前走去,就觉察到车道已起了变化:它显得又狭窄又荒僻,不再是我们熟悉的那个模样。”
“车道已变成一条细带,与过去比,简直成了一根线!路面的沙砾层已不知去向,只见密密的一片杂草和青苔。树枝倒垂下来,阻挡着我的去路,节瘤毕露的根部活像骷髅的魔爪。在这片荒凉芜秽的林莽中间,时而也还能认出一些灌木丛,那是当年我们居住时的标志,是人工栽培和雅趣的产物。如紫阳,它的花穗曾经颇负盛名,但如今因为无人修剪照拂,也成了野生植物,枝干高得出奇,却开不出一朵花来,又黑又丑,与左近那些无名的草木没有什么两样。'
“忽而东,忽而西,这条可怜的细线歪歪扭扭地向前伸展。(而它一度就是我们的车道啊!)有时我以为它到头了,不料它又从一棵倒在地上的死树底下钻出,或是在一道由冬日绵雨积成的泥泞小沟的那头挣扎着露出头来。我从未觉得道儿竟这么长,那距离想必是不断成倍延伸,就像树木成倍往高处长去一样。车道似乎根本不通向宅子,而是引入一片迷津,通向一片混饨杂乱的荒野。草地一直伸向大海。一转身,我看见那一泓银色海水,犹如风平浪静时明镜般的湖面,静静地任月光爱抚。没有波浪会使这梦之水粼粼荡漾,也不见云块被西风吹来,遮掩这清朗惨白的夜空。突然间,我一眼看到了那宅子,宅前的通道被一大簇乱生乱长的异样灌木覆盖了。我仁立着,心儿在胸中怦怦剧跳;眼眶里泪花滚动,带来一阵异样的痛楚。'
“这就是曼德丽!我们的曼陀而故居!还是和过去一样的隐僻、静谧。灰色*的砖石在梦境的月光里显得白惨惨的,嵌有竖框的窗子映着绿草坪和屋前平台。时光的流逝,丝毫无损于围墙的完美对称,也无损于宅基本身,整个宅子宛如手掌心里的一颗明珠。”
“月光能给人造成奇异的幻觉,即使对梦中人也不例外。我肃然站在宅子前,竟断定它不是一个空洞的躯壳,而像过去那样是有生命的、在呼吸着的活物。'
“窗户里透出灯光,窗帷在夜风中微微拂动。
我一直没注意到,一朵乌云已经遮没了月亮。乌云有好一阵子徘徊不去,就像一只黑手遮住了脸庞。顿时,幻觉消失了,窗户的灯光也一齐熄灭。我面前的屋子终于又成了荒凉的空壳,没有灵魂,也无人进出。在那虎视眈眈的大墙边,再也听不到往事的细声碎语。'
“曼德丽是座坟墓,我们的恐惧和苦难都深埋在它的废墟之中。这一切再也不能死而复苏。我醒着的时候想到曼德丽庄园,从不觉得难过。要是我曾在那儿无忧无虑地生活,说不定我还会就事论事地回想起那儿美好的一切:夏日的玫瑰园,拂晓时分的鸟语,栗子树下的午茶,还有草地那边传来的阵阵涛声。不,我们不会谈起曼德丽,我可不愿讲述我的梦境,因为曼德丽不再为我们所有,曼德丽不复存在了!'
卡罗琳•德温特开始讲述她的故事。故事的开始发生在法国南部的蒙特卡洛…
卡罗琳和范•霍珀夫人今天进膳的小饭馆,同蒙特卡洛“蔚蓝海岸”旅馆富丽豪华的大餐厅相比,真是大相径庭。范•霍珀夫人放下餐叉,去摸夹鼻眼镜。她直勾勾盯着邻座。可新来的客人并未注意到她对自己的兴趣,径自对菜单扫了一眼。接着,范•霍珀夫人啪地一声折起长柄眼镜,从桌子那头探身向卡罗琳,小眼睛激动得闪闪发光,说话的嗓门稍许大了些。
“这是迈克西姆•德温特(Maxim de
Winter),”她说。“曼德丽庄园的主人。这庄园你当然听说过罗。他脸带病容,对吗?听人说,他妻子死了,给他的打击太大,一时还没恢复过来……”。
她设法作了自我介绍,
邀请德温特先生与她们一起用咖啡。“倘若有一个像曼德丽那样的家,可就不愿去棕榈海滩啦,”范•霍珀夫人说。“人们都说曼德丽是仙乡,没有其他词汇可以形容。”
尽管表情淡漠得难以觉察,他微微皱了皱眉头。
'当然啦,我见到过曼德丽的照片,”范•霍珀夫人说。“太迷人了,曼德丽的美胜过所有其他的大庄园,我真不懂你怎么竟舍得离开它。”
这会儿,他的沉默已使人十分难堪,换了别人,都早已一眼看得出了。可范•霍珀夫人却照样喋喋不休,像一匹笨拙的公羊,撞进别人悉心保护的地界,左右奔突,任意践踏。
“自然罗,你们英国男人对家的态度全是一样的,”范•霍珀夫人的嗓门越来越大。“你们贬低自己的家,以显示你们并不傲慢。在曼德丽不是有一个中世纪吟游诗人的画廊吗?还有许多价值连城的藏画,是吗?”
范•霍珀夫人转过脸来对卡罗琳说话,自是解释:“德温特先生可谦虚了,所以他不愿说老实话。但我敢说他那可爱的老家早从征服时代起,就属于他那个家族了。听人们说那吟游诗人画廊的藏画珍贵得不得了。德温特先生,我想你家祖先经常在曼德丽招待王族吧?”
德温特先生给了一个借口说他要去索斯派尔, 然后离开了小饭馆。
第二天, 范•霍珀夫人醒来时咽喉干涩发痛,体温一百零二度。大夫替范•霍珀夫人找一名特别护士来,
护理范•霍珀夫人两星期左右。
卡罗琳接着就比平时提前整整一小时到楼下餐厅去吃午饭。原以为餐厅定然空无一人,因为客人一般都不在一点钟前吃午饭。果然,餐厅里空荡荡的。真是意外!对此她完全没有思想准备。德温特先生不是去索斯派尔了吗?这时卡罗琳已穿过半个餐厅,没法再扭头往回走了。
德温特先生邀请她共进午餐。
“你那位朋友怎么啦?”他问。卡罗琳说她得了流行性感冒。他说:“真糟糕。”过了片刻,他又接着说:“她为什么把我看作有地位的人?”卡罗琳迟疑片刻后才回答:“我想是因为曼德丽吧。”
德温特先生没作声。卡罗琳又一次觉得浑身上下不自在,像是闯了谁的禁区。
卡罗琳记得童年时代有一次到西部乡村去度假,曾在某个村落的小铺子里买了一张彩图明信片。图上画着一幢大宅。当然,画很拙劣,色彩也俗气。可是即使有这些缺点,画中的大宅仍不失其匀称美:平台前宽阔的石级;绿茵茵的草坪朝着海滨延伸。买这张明信片,卡罗琳花了两个便士——一星期零用钱的一半。
“你的那位朋友比你年长多了。是亲戚?认识很久了吗?”
“确切地说,不是朋友,”卡罗琳告诉他。“是雇主。她正训练我成为人们称之为‘陪伴’的角色。她付我钱。”
“我倒不知道陪伴还能花钱买呢,”他说。“听来真野蛮,很像东方奴隶市场上的买卖。”
“我曾在字典里查‘陪伴’这个词释义说:‘伴侣就是心腹朋友。’”
“你跟她可没有多少共同点,”他说。
“这么说,‘心腹朋友’可以放一天假罗?”他又以平淡的语调对卡罗琳说话,
“咱们的这位朋友打算怎么打发假日呢?”
卡罗琳立刻想到摩纳哥那鹅卵石广场,那座带狭窗的房屋。她可以带着素描画本和铅笔在三点前赶到那里。
“我开车送你去,”他由不得卡罗琳表示异议。
下午,
突然他提起了曼德丽。他不说自己在庄园的生活;关于他本人,他一字不提。他只向卡罗琳描绘曼德丽春天黄昏的落日。夕阳在海岬留下火红的余辉,大海顿时变成一片墨绿,因为漫长的冬季刚过,海水仍然冰凉刺骨。置身于屋前的平台,可以听到小海湾涨潮的涛声。
驾车出游已告结束,他们回到了旅馆,曼德丽已被抛在几百英里之外,他的语调于是又变得随随便便,漫不经心。
范•霍珀夫人背靠枕头坐在床上, 提到德温特先生和他的亡妻,
“骇人的大悲剧,”她说。“当然,报纸上全是关于这出悲剧的报道。大家都说他从不谈论这件事,从不提她的名字。你知道,她是在曼德丽附近的一个海湾里淹死的……”
“今儿上午你干什么来着?” 范•霍珀夫人问,
“我在跟职业教练学打网球,”卡罗琳一边说,一边因为自己信口胡诌而慌了神。是的,卡罗琳做事确实偷偷摸摸:她压根儿没去跟职业教练学打网球,从她卧床时起一次也没打过。到现在已两个多星期了。她真奇怪自己为什么一直把真相隐瞒着,干吗不告诉她每天早上她和德温特一起驾车出游,而且每天在餐厅里同桌吃午饭。
他总是坐在驾驶座上,一边等她,一边看报。见到她来,他莞尔一笑,把报纸撂到后座,替她打开车门,问道:“嗨”,‘心腹朋友’今天早上感觉怎么样?爱上哪儿玩去?”可是对她说来,即便他开着车老在一个地方来回绕圈子也没关系,因为这时她正处于出游开始时最得意的心情中。登上汽车,坐在他身边的位置上,抱着双膝,曲身向着前面的挡风玻璃——这一切简直都是难以消受的幸福。她就像一个对六年级的级长崇拜得五体投地的小不点儿,而他呢,他比这样一个级长固然要和善一些,但却难以接近得多。“要是发明一种办法,能把记忆像香水一样装在瓶子里多好!”她脱口说道。“这样,记忆就永不褪色,常年新鲜。什么时候需要,只要随时打开瓶子,你就仿佛又回过头去重新体验那一刻。”
他说:“你谈到一种发明,一种可以擒获记忆的办法。你希望在某一特定时刻回过头去体验往事。恐怕我的想法与你恰好相反。回忆全是辛酸的,我宁愿永远不去理会过去的一切。一年前发生的事整个儿改变了我的生活,我要把一生中到那时为止的一切统统忘记干净。那段生活已经告终,从我的记忆里抹去了。我的生活得从头开始。第一天见面时,你的那位范•霍珀夫人问我,为什么到蒙特卡洛来。那是因为我想借此把你希望能重新唤起的种种回忆统统隔断。当然,这样做不见得总能奏效,有时候,香水的气味太浓,瓶子关不住,熏得我受不了。再说,附在人身上的魔鬼就像探头探脑偷看别人隐私的家伙,老是想把瓶塞打开。我们俩第一次坐车出游时,爬上高山,俯瞰深谷,那就是因为魔鬼打开了瓶塞。你知道,你替我抹去往昔的影子,你的力量比灯红酒绿的蒙特卡洛要大得多。要不是你,我早就离开这儿,继续自己的行程,先到意大利,再去希腊,也许还得到更远的地方去。是你使我省去漫无目的东奔西走的麻烦。”
回到酒店,
范•霍珀夫人丢过来一封信,并告诉卡罗琳:“海伦星期六坐船去纽约。小南希可能生了阑尾炎,所以他们打电报催海伦快口去。这一来我的主意打定了,我们也马上动身。欧洲委实无聊得要命,不妨等到初秋再来,怎么样,带你观光纽约这个主意不错吧?”
卡罗琳心里可直嘀咕。
“你这孩子简直荒唐,不识好歹!我真不懂你是怎么想的。你难道不知道,只有在美国,像你这种没钱没势的年轻姑娘才能过得舒心。男朋友成群,那才有劲呢!都是些和你门当户对的小伙子。你可以自己找几个朋友,也不必像现在这样成天听我使唤。我原以为你并不怎么喜欢蒙特卡洛。”
“我只不过是在这儿住惯了,”卡罗琳可怜巴巴地想出这个站不住脚的借口。
“那么,你就必须使自己也习惯于纽约的生活。行啦,就这么定了。我们得赶上海伦的那班船,所以立刻就得联系车票。”
事情终于发生,得准备动身了。一切都完啦!明天卡罗琳将坐上火车,像个女佣人一样,抱着她的首饰盒子和她在车上用的护膝毛毯。到这时为止,卡罗琳还没见到他。卡罗琳问接待室,
回答说:“德温特先生去戛纳, 在半夜以前不会回来。”
第二天早上, 她们准备动身了, 卡罗琳借口说书已被忘在房间里, 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地擂起148号房间门来。
“进来!”他叫道。他此刻也许刚刚醒来。 他正站在打开的窗户旁刮脸。 “怎么啦?”他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我是来告别的,”她说。“今天早上我们就要走了。” 他直愣愣地看着她。
“真的,我们今天就走。我怕再也见不到你,我感到走以前必须见你一面,说声再见。”
他对她说。“只要一会儿,我到浴室里去穿衣服,五分钟就好。”
他从椅子里拿起衣服,扔在浴室地上,接着走进浴室,砰地把门关上。
整个儿事情像在做梦;她觉得自己像个木偶。不知道他这会儿作何感想,准备怎么办。
果然,五分钟之内他穿好了衣服。然后说:
“这么说来,范•霍珀夫人对蒙特卡洛厌倦了,她想回家。我跟她一样,也想回家。她回纽约,我回曼德丽,你爱上哪儿,
纽约和曼德丽?自己选择吧。”
“你是说,你想雇一个秘书之类的人?”
“不,我是要你嫁给我,你这个小傻瓜!”
“我说不上来,”她一字一顿地说。“说不清,至少有一点:我不是你那个圈子里的人。”
“什么圈子?”
“曼德丽啊,你知道我的意思。”
“你简直和范•霍珀夫人一样无知,愚蠢。关于曼德丽你知道些什么呢?你是不是属于那个圈子,只有我才能下判断。你以为我是一时冲动才向你求婚的吗?因为你说了不愿去纽约?你以为我要你嫁给我,就像我开车带你出去一样?”
“我正是这样想的,”她想。
“看来我的建议并不太对你的胃口,”他说。“遗憾!我还以为你爱我呢。这对我的自负倒是一个很好的教训。”
“我确实是爱你的,”她说。“非常非常爱。你弄得我好苦。整个晚上我都在哭,因为我想大概从此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笑了。
“好,就这么定了,行不行?”
“谁去跟范•霍珀夫人谈这件事儿?你去还是我去?”他问。
“你去跟她说,”她回答。
他让范•霍珀夫人上楼, 告诉她他已经和她的‘陪伴”订婚。
他们在意大利结婚,
于五月初回到曼德丽。那是一个大雨即将到来的早晨,他们离开伦敦,驱车回家,下午五时左右,到达曼德丽,正赶上喝午茶。
她又想到多年前在那家乡村小铺里买彩图明信片的情景:手指搓着明信片,她走出铺子,来到明亮的阳光下,心里暗暗得意:把这画片收进影集倒挺合适,“曼德丽”,多美的名字啊!可现在曼德丽竟成了她的家!
铁门砰地一声在他们后面关上,再也看不见尘土飞扬的公路。她发现车道与自己想象中的样子很不相同。她原以为曼德丽的车道一定是条宽阔的大路,上面铺着沙砾,两边是齐整的草坪;路面经常用耙子和扫帚整理,弄得很平滑。可它不是这样,倒是像条蛇似地扭曲向前,在有些地方并不比一条小径宽阔多少。道旁两排大树,枝条摇曳,交错纠缠,形成教堂穹隆般的浓荫,就好比在拱道上穿行。绿叶混成一片,浓密异常,即使正午的太阳也无法透过,只能间或在车道上投下一些斑斑驳驳、时隐时现的温暖金光。四周非常静,鸦雀无声。在公路上曾吹着一阵西风,它欢快地拂着她的脸,使路边的青草一齐弯腰低舞,可是在车道上却一丝儿风也没有。甚至汽车的发动机也变了调子,它低声哼哧,不再像刚才那样放肆轰鸣。
车道倾斜着伸向山谷,大群树木迎面压来,其中有魁梧巨大的榉树,白色的躯干光滑可爱,擎托着一根又一根数不清的枝权。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树木。它们迎面压来,只要一伸手就可触到它们。
他们继续前行,驶过一座小桥,桥下是一条狭溪。这条根本不像汽车道的小路还在向前蜿蜒伸展,就像被使了什么魔法的一根缎带,穿过黑压压的沉寂的树丛,无疑正深入林子的中心。左右看不到豁然开朗的空地,看不到房屋。
下雨了,
车道漫漫,老是不见尽头,她的神经开始受不住了。想,转过这个弯,或者再往前一点,绕个圈,一定就能看到尽头。但是每当她从椅上挺起身子,总是又一次失望:看不见房屋和田野,看不见令人宽慰的开阔的花园,周围仍是一片死寂的密林。两扇大铁门已经成为逝去的记忆,门外的公路则更遥远,似乎已属另一个世界。
车道由窄变宽,向一片开阔地伸去。在两边血红的石南花的簇拥之下,拐了最后一个弯,终于到达曼德丽!
啊,曼德丽,果然是她想象中的模样,多年前那彩图明信片上的雄伟大宅,优雅,精美,一无瑕疵,比她梦中见到的形象更加完美!
宅子由平坦的草地和绒毯似的草坪环绕,座落其间;庭院平台倾斜着伸向花园,花园又通往大海。他们向宽大的石阶驶去,最后在敞开的正门前停车。
大厅里全是人。
有一个人从队伍里走了出来。此人又瘦又高,穿着深黑色的衣服,那突出的颧骨,配上两只深陷的大眼睛,使人看上去与惨白的骷髅脸没什么两样。
她朝卡罗琳走来。卡罗琳向她伸出手去,一边羡慕她那高贵而安详的态度。她握住卡罗琳的手,她执着的是一只无力而沉重下垂的手,死一样冰冷,没有一点儿生气。
迈克西姆向卡罗琳介绍:“这就是丹弗斯太太。”她并不抽回自己那只死一样的手,一边开始说话,两只深陷的眼睛始终直勾勾地盯着卡罗琳的眼睛。
直到这时,她的手才蠕动起来,重新有了生气,卡罗琳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同时又自渐形秽。
楼梯口,黑衣人站着等她,那惨白的骷髅脸上,两只深陷的眼睛盯着她看。卡罗琳迎着她走上富丽的大楼梯,她还是一动不动地等着,双手交叉握在胸前,眼光始终不肯从卡罗琳脸上移开。卡罗琳强作笑容,可她并不报以微笑,这实在也不能怪她,因为这时候的一笑毫无缘由,只是愚蠢地假装心情愉快的一种掩饰。
她猛地推开门,侧过身子让卡罗琳进屋。这是一间小巧玲珑的前室,或是专供女人休息、化妆用的闺房,陈设着一张沙发,几把椅子,还有一张写字桌。一进屋,卡罗琳就向窗口走去,望望外边的景色,下面是玫瑰园和平台的东半部。花园再过去是一片平坦的草地,通往近处的林子。
“原来,从这儿望出去根本看不见大海,”卡罗琳转身对丹弗斯太太说。
“是的,看不见。从屋子的这一头不但看不见大海,甚至连涛声也听不到。在这一侧,你根本想不到大海就在近处。”
她说话的样子十分特别,像是话里有话。她特别着重在“屋子的这一侧”几个字,仿佛在向卡罗琳暗示,此刻置身其中的这套房间比较低劣。“德温特先生在信里特地吩咐说,你们二位将住在这里。”
“这么说,这不是他原来的卧室,”
卡罗琳说。
“不是的,太太。过去他从来没用过东厢的房间。”
“你来曼德丽好些年了吧?” 卡罗琳说。
“不错,”她说。“我来时正好是头一位德温特夫人嫁过来的时候。”
这一变化来得突然,卡罗琳蓦地一惊,甚至觉得几分恐惧。卡罗琳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她似乎把不得明言的几个字说出了口。这几个字长期以来深埋在她心底,这会儿再也憋不住了。她的眼睛仍然盯着卡罗琳的脸,眼光里透出某种既有怜悯又有鄙夷的奇怪神色。
她说。“但愿一切都能遂您的心意。我管家已经一年多,德温特先生从来没表示过不满意。当然,已故的德温特夫人在世时,情形大不相同。那时候,经常招待客人,开宴会,虽然我替她管事,这样的大场面她总爱亲自过问。”
卡罗琳又一次意识到她在谨慎地选择用词。她盯着卡罗琳的脸,看刚才一席话在卡罗琳身上发生了什么样的作用。
“我可宁愿让你管事,我宁愿这样,”卡罗琳重复着说。
她开始扭动房门的把手。“德温特先生说您想住在这一侧。西厢的房间历史悠久,大套间的卧室比这间屋子大一倍,天花板上雕着漩涡花饰,非常华贵。用花毯披挂的椅子全是珍品;壁炉也是雕花的。那个房间是全宅最漂亮的,窗外是草坪,草坪再往外就是大海。”
听了这些话,卡罗琳觉得很不是滋味,甚至有些羞愧。她为什么带着忿忿然的口吻说话,一边还暗示安顿卡罗琳的这个房间比较低劣,够不上曼德丽的标准,只不过是为一个二流角色准备的二流房间而已。
“德温特先生大概是想把最漂亮的房间留着让公众参观吧?”卡罗琳说。她仍在扭动房门的把手,听到卡罗琳说话,便又抬头看她,盯着她的双眼,在回话前沉吟了半晌。当她回话时,她的声音竟比先前更沉静,语调也更平板:“卧室是从来不让公众参观的;只向外开放大厅、画廊和楼下的房间。”说到这儿,她顿了一顿,暗暗察看卡罗琳的反应。“德温特夫人在世时,他们夫妇俩住在西厢,我刚才对您说起的面向大海的那个大房间就是德温特夫人的卧室。”
这时,卡罗琳看到她脸上掠过一个-阴-影。
早餐的丰盛给卡罗琳留下深刻的印象,甚至使卡罗琳有点惶然不知所措。
迈克西姆说。“我有一个难得见面的姐姐,我姐姐比阿特丽斯不遂自来,说要来吃顿中饭。她大概想见见你”
“今天早上我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理。你自个儿去玩,行不行?”他说。
卡罗琳走进藏书室,里面窗户大开,壁炉里柴火已经堆好,但没有点着,因此寒气逼人。
卡罗琳关上窗子,四下环顾着想找一盒火柴,可是找来找去没找着,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不愿按铃叫人。可是昨晚上炉火熊熊、舒适而温暖的藏书室,此刻简直像座冰窖。
可正在这时,弗里思又回来了。 “太太,您要什么?”他问。
“啊,弗里思,”
她简直无地自容。“我找火柴。藏书室里冷极了。我想生个火。”
“太太,藏书室里通常是下午才生火。德温特夫人总是使用晨室的,所以此刻展室里已生了火。当然,要是您吩咐在藏书室里也生火,我马上叫人照办。”
“喔,不必,”她说。“我没有这个意思。好吧,弗里思,谢谢你,我此刻就到晨室去。”
“您如果需要信纸、笔和墨水,那儿都有,太太,”他说。“过去,德温特夫人在早餐后总在那儿写信,打电话,如果您对丹弗斯太太有什么吩咐,家里的内线电话也在那里。”
“谢谢你,弗里思,”她说。
卡罗琳赶快穿过客厅,向左转弯,终于来到这间
她还没有见过的晨室。
晨室则显示出十足的女性,既优雅又妩媚。看得出来,房间的女主人曾精心挑选每一件家具,因此这儿的椅子、花瓶,乃至每一件小摆设,彼此都很协调,与女主人自己的性格亦相和谐。卡罗琳仿佛看见她在曼德丽收藏的宝物中凭着自己高明的直觉,一件一件挑出自己最中意的珍品,把那第二流的、平凡的东西统统撇在一边;她挑得如此有把握,卡罗琳似乎听见她在发号施令:“我要这件,还有这件,这件。”房间以浑然一体的格调布置,家具都是同一代的制品。因此,房间美得出奇,无懈可击,完全不像向公众开放的客厅那样死板而冷漠。展室栩栩如生,鲜明而光彩夺目,有点像窗下大簇大簇的石南花。
卡罗琳走过去,在写字桌边坐下。使卡罗琳惊奇的是这个彩色缤纷的精美的房间同时竟也专作办事的地方使用。可是这张写字桌,纵然纤巧精致,却决不是女人的小玩意儿,由你坐在旁边,咬着笔杆,信手写就短柬便条,然后把吸墨纸台歪歪斜斜地一丢,接着漫不经心地走开。写字桌上设有鸽笼式的文件架,上边贴着“待复信件”、“须保存信件””、“家务”、“田庄”、“菜单”、“杂项”、“通讯地址”等标签。
她拿起“通讯地址”, 一眼又看见吕蓓卡的笔迹, 上面写着'吕蓓卡•德温特(Rebecca de
Winter)”. 吕蓓卡那浓墨的名字显得很突出,笔力遭劲;那个往一边倾斜的字母R特别高大,对照之下,其他字母显得矮小。
她打开一本皮封面记事册,册子的标题是《曼德丽宾客录》,内容按星期和月份编排,上面记录着来往宾客姓名,他们住过的房间以及他们的伙食。她一页一页翻着,发现册子上记载了整整一年中曼德丽来往宾客的情况。这样,女主人只需打开册子一看,就知道到今天,甚至到此刻为止,哪一天有哪位客人在她家过夜。来客宿在哪一个房间,女主人为他准备什么样的饭菜。抽屉里还有些雪白的硬信纸,是专供落笔很重的人草书用的,此外还有印着纹章和地址的家用信笺,以及盛在小盒子里的雪白的名片。
她把名片放回小盒子,并关上抽屉。突然之间,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袭来;仿佛她是在别人家里作客。
突然间,面前写字桌上的电话铃声大作,把她吓得一下子跳了起来,以为这被人逮住了。她双手颤抖着拿起话筒,问道:“哪一位?您找谁?”线路那头传来一阵陌生的嘤嘤声,接着就响起一个低沉的嗓音:“是德温特夫人吗?”。
“恐怕您弄错了吧,”她说。“德温特夫人过世已经一年多了。”她坐在位子上,默默地望着话筒,等候对方回话。直到对方用大惑不解的语气,她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犯了个不可挽回的错误,于是蓦地涨红了脸。
丹弗斯太太进来说:“太太,这是在内线电话上跟您说话。”卡罗琳就结巴费力地表示歉意。
接着她又说:“我只是想问一声,今天的菜单是不是合意?”
“啊,”卡罗琳说。“啊,我想肯定可以的。我是说我对菜单完全满意。你看着办好了。丹弗斯太太,不用征求我的意见。”
“我看您最好还是过过目,它就搁在您手边的吸墨纸台上。”
卡罗琳匆匆扫了一眼:咖喱龙虾、烤牛肉、龙须菜、巧克力奶油冻,等等。这是午饭还是正餐,卡罗琳不知道。大概是午饭。
“很好,丹弗斯太太,”卡罗琳说。“挺合适的,确实好极了。”
“您要是想换菜,请吩咐,我马上就叫他们照办。请您看一下,在调味两字的边上我留出了空白,您爱哪一种,就请填在上面。我还不知道您吃烤牛肉时习惯用哪一种调味汁。过去德温特夫人非常讲究调味汁,我总得问过她本人才敢决定。”
“呃,”卡罗琳说。“呃,这个……让我想一想。丹弗斯太太,我说不上来。我看你们还是按通常的老规矩办吧。德温特夫人喜欢什么,你们就看着办好了。”
“您自己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吗,太太?”
“不,没有。我真的说不上来,丹弗斯太太。”
“要是德温特夫人在世,我看她肯定点葡萄酒调味汁。”
“那么就用这种调味计好了。”
车道上有汽车的声音响起,一定是比阿特丽斯夫妇到了。 才十二点,没想到他们这么早就来。
卡罗琳快步走进大客厅,直奔左首近处的一扇门而去。
比阿特丽斯个子很高,肩膀宽宽的,长得很好看,眼睛和颌部同迈克西姆很相像。她只是紧紧捏着卡罗琳的手一握,一面还笔直地看着卡罗琳的眼睛。她转过脸去对迈克西姆说:“跟我想象的大不相同。完全不像你描述的那样子。”
她从头到脚不住打量着卡罗琳,不过态度直率而坦然,不像丹弗斯太太那样充满着恶意和敌视。她是有权对卡罗琳作出鉴定的,因为她毕竟是迈克西姆的姐姐。
比阿特丽斯侧着头,端详着迈克西姆,对他说:“老弟,你的气色好多了,感谢上帝,过去那种莫名其妙出神的样子总算不见了。”接着,她朝卡罗琳点点头说:“我想,为此我们还得谢谢你呢。”
迈克西姆不耐烦地回答说:“我一直很健康,从来不生病。在你看来,谁要是不像贾尔斯那么胖,谁就准是病了。”
“胡址,”比阿特丽斯说。“你自己也很清楚,半年之前你差不多完全垮啦。上一次我来看你,真把我吓得不轻,我想你准要病倒,从此一蹶不振。贾尔斯,你来说说,上一次来的时候,迈克西姆的样子是不是够吓人的?还有,我是不是说过这一回他肯定会病倒?”
贾尔斯说:“嗯,老弟,我得说一句,你看上去简直换了一个人。幸亏出去跑一趟。克劳利,他看上去挺健康,是吗?”
卡罗琳知道他是在强压着怒气。不知什么缘故,谈论他的健康使他不快,甚至引他发火。
她说“他曾经度过上段可怕的日子,但愿你已让他忘掉一切。当然,他深深爱着曼德丽。”
比阿特丽斯问卡罗琳是否跟丹弗斯太太相处得好,
卡罗琳觉得这是很难回答这个问题。比阿特丽斯告诉卡罗琳:“我敢说,过一段时间丹弗斯太太会变得好些,不过在一开头的时候她会让你不得安生。这个人妒忌心重得要命。”
接着,她又说道:“她讨厌你到这儿来,事情的麻烦就在于此。”
“为什么?”卡罗琳问。“她为什么讨厌我?”
“我还以为你知道呢,”比阿特丽斯说。“我想迈克西姆肯定跟你说起过。她对吕蓓卡崇拜得五体投地。”
目送着比阿特丽斯他们的汽车驶去,直到它在车道弯角处消失。
迈克西姆抓起卡罗琳的手臂说;“感谢上帝,总算结束了。快去穿件衣服,再出来,这场该死的雨,我倒正想散步呢!老半天这么坐着实在受不了。”说着,他已站在车道上,一边招呼杰斯珀,
杰斯珀绕着他的脚跟打转,因为就要出发去溜达而激动得汪汪直叫。
就这样,他们穿过草坪向林子走去,杰斯珀在前开路。他们来到林中的一片空地。这儿有两条方向恰好相反的小径。杰斯珀毫不犹豫地走上右手那条。
迈克西姆叫道:“别走那儿,回来,你这家伙。” 卡罗琳问迈克西姆:“它干吗要走这条路?”
迈克西姆简短地说:“我想它大概是走惯了吧。打这儿过去是一个小海湾,以前我们一直有条船泊在那里。嗨,回来,杰斯珀!”
卡罗琳朝狗吠方向赶去。 迈克西姆厉声喝住她:“回来!别朝那边走,这条笨狗,让它去吧!”
她站在礁岩上,往下张望,迟疑着说:“让我去把它带过来。”迈克西姆暴躁地说:“它才不会出事呢!要你操什么心?它认得路,自己会跑回家去。”
卡罗琳径自爬过礁岩,朝杰斯珀那边跑去。嶙峋的巨石遮住了视线。这会儿正在涨潮。
她爬到那块遮住视线的巨石边,举目四望。惊奇地发现脚下又是一个小海湾,与方才那个海湾很相似,只是略宽阔一些,环形的海岸线也比较整齐。树林一直蔓延过来,与满潮水标处的水草交错缠绕,几乎要长到礁岩上去了。树林边有一座狭长低矮的屋子,既像海滨小别墅,又像是一座船库。屋子是用造防波堤的那类石块砌成的。
是出乎意料,门虽然开始时有点不灵活,还是打开了。
门楣很低,卡罗琳弓着腰走进去。屋子里确实蒙着灰尘,也有不少污渍。
整座小屋是一个家具齐全的房间。卡罗琳第一个念头是这房间一定住人。但是再四下一看,这才发现这屋子已好久没人来过。炉格生锈,证明炉子里已多时没生过火;蒙着厚厚灰尘的地板上没有脚印;镜台上的瓷器因为潮湿的缘故,也带上了不少蓝色的零斑。屋子里有一股怪异的霉味儿。蜘蛛在游艇模型上结网,给它们披挂狰狞可怕的帆桅索具。
她又看到了
吕蓓卡•德温特的名字”R de W”(Rebecca
de Winter)。
电影《蝴蝶梦》(二) -
曼德丽庄园的秘密
电影《蝴蝶梦》(三) -
曼德丽庄园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