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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故事需要“假借汉唐”添缀么

2024-04-18 14:21阅读:
红楼故事需要“假借汉唐”添缀么
土默热
《红楼梦》开篇叙述:那块“无材补天幻形入世”的石头,历经人世间风月繁华与好事多魔,归位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后,与到此访道求仙的空空道人,就此书“朝代年纪、地域邦国皆失落无考”问题,进行了一番挺有趣味的对话。
空空道人遂向石头说道:“石兄,你这一段故事,据你自己说,有些趣味,故编写在此,意欲问世传奇。据我看来,第一件,无朝代年纪可考,第二件,并无大贤大忠理朝廷、治风俗的善政……,我总抄去,恐世人不爱看呢?”
石头笑答道:“我师何太痴也。若云无朝代可考,今我师竟假借汉唐等年纪添缀,又有何难。但我想历来野史,皆蹈一辙,莫如我这不借此套者反倒新奇别致,不过只取其事体情理罢了,又何必拘拘于朝代年纪哉!”
按常理,小说也好,戏剧也好,不论任何文学作品,创作时都必须交代“朝代年纪”,即故事发生的时间地点。这个时间地点可以是真实的,也可以是虚构的,但总得有个交代,否则读者无法阅读。《红楼梦》书中石兄所说的“假借汉唐”,就是指虚构的故事发生时间。
古人往往把小说视为稗史野史,我国“历来野史”创作确实如石兄所言,在此问题上“皆蹈一辙”。譬如《水浒传》《金瓶梅》故事是明朝人写的,假借的时间是宋朝;《封神演义》假借商周,《西游记》假借初唐,《隋唐演义》假借隋唐,如此等等,不一而足,无须多论。
问题是,《红楼梦》书中的石兄,为什么要空空道人“假借汉唐等年纪添缀”呢?假借南北朝、残唐五代不行吗?假借两宋大明朝不行吗?有的红学家说,因为汉唐是中国历史上最强大的两个王朝。这是你在今天的附会,《红楼梦》原只写“末世”,未必会假借强大王朝。
要想解开这个“假借汉唐”的迷局,按照今天的历史常识去想当然理解恐怕不行。《红楼梦》是小说,不是历史,石兄说自己的故事“不借此套反倒
新奇别致”,所以不必“拘拘于朝代年纪”,其意思是要读者对“假借汉唐”作文学上的理解,而不是历史上的考索。
下面笔者给朋友们讲一个文学方面“假借汉唐”的故事。唐代大诗人白居易有一首著名的长篇叙事诗《长恨歌》,歌颂的是大唐王朝玄宗李隆基和贵妃杨玉环的爱情故事。可是,该诗开篇却写作: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在大诗人白居易笔下,“唐皇”的故事,在诗中却成了“汉皇”的故事。难道生活在唐朝的白居易,居然不知道这是本朝帝妃的爱情故事,而与“汉皇”无关么?非也,非也,这正是文学创作中的“假借汉唐”,也正是文学作品“何必拘拘于朝代年纪”的最好注脚。
不独白居易如此,在唐代文人的笔下,诗文中不说真实年代、以汉代唐几乎成了一种时尚,著名诗人王维用的尤其多。如王维的《少年行四首》汉家君臣欢宴终,高议云台论战功。”王维的《燕支行》:“汉家天将才且雄,来时谒帝明光宫。”王维的《出塞作》:“玉靶角弓珠勒马,汉家将赐霍嫖姚”。如此等等,都是以汉代唐的典型例子。
言归正传。《红楼梦》中石兄对空空道人所言,“今我师竟假借汉唐等年纪添缀,又有何难?”其意图恐怕不仅仅在于说明自己记录故事连汉唐也不肯假借,反倒“新奇别致”的道理,似乎还有意引导读者,从这个“假借汉唐”的典故,去理解《红楼梦》故事的来龙去脉。
笔者按照比较文学的研究思路,判定《红楼梦》与《长生殿》都“专写钗盒情缘”,是《长生殿》旧瓶装新酒,书中的“衔玉而生”“木石前盟”“白首双星”“离恨天灌愁海”“风月司”等基本文学概念,都出自《长生殿》。那么,《长生殿》的故事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长生殿》作者洪昇在该书《自序》和《例言》中明确交代: 史载杨妃多污乱事。予撰此剧,止按白居易《长恨歌》、陈鸿《长恨歌传》为之。凡史家秽语,概削不书,非曰匿瑕,亦要诸诗人忠厚之旨云尔。毫无疑问,《长生殿》来自《长恨歌》,《红楼梦》又来自《长生殿》。
《长恨歌》——《长生殿》——《红楼梦》,一条文学创作中“假借汉唐”的文化轨迹,就这样建立起来了!您以为《红楼梦》开篇石兄与空空道人的对话,仅仅是探讨文学创作理论么?作者还要通过这个“假借汉唐”典故,隐隐说出《红楼梦》的创作过程和作品宗旨。
白居易《长恨歌》一反杨妃污乱的史学记载,虚构“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塑造了一个纯情的杨玉环。洪昇接过白居易衣钵,在《长生殿》创作时,“凡史家秽语,概削不书”。到了《红楼梦》中,则继续宣扬“意淫”,歌颂纯情。这正是“假借汉唐”文学理念的一脉相承。
《红楼梦》小说创作的最大艺术特点,是戏剧手法和诗性语言,即所谓小说化的水磨腔(昆曲)和故事化的梅村体(歌行体)。《长生殿》正是昆曲,《长恨歌》正是歌行体。《长生殿》深受《长恨歌》影响,《红楼梦》与《长生殿》为孪生姊妹,“假借汉唐”之轨迹于此亦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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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件一:《长生殿》自序
余览白乐天《长恨歌》及元人《秋雨梧桐》剧,辄作数日恶。南曲《惊鸿》一记,未免涉秽。从来传奇家非言情之文,不能擅场;而近乃子虚乌有,动写情词赠答,数见不鲜,兼乖典则。因断章取义,借天宝遗事,缀成此剧。凡史家秽语,概削不书,非曰匿瑕,亦要诸诗人忠厚之旨云尔。然而乐极哀来,垂戒来世,意即寓焉。且古今来逞侈心而穷人欲,祸随败之,未有不悔者也。玉环倾国,卒至陨身。死而有知,情悔何极。苟非怨艾之深,尚何证仙之与有。孔子删《书》而录《秦誓》,嘉其败而能悔,殆若是欤?第曲终难于奏雅,稍借月宫足成之。要之广寒听曲之时,即游仙上升之日。双星作合,生忉利天,情缘总归虚幻。清夜闻钟,夫亦可以遽然梦觉矣。
康熙己未仲秋稗畦洪题于孤屿草堂。

附件二:《长生殿》例言
忆与严十定隅坐皋园,谈及开元、天宝间事,偶感李白之遇,作《沉香亭》传奇。寻客燕台,亡友毛玉斯谓排场近熟,因去李白,入李泌辅肃宗中兴,更名《舞霓裳》,优伶皆久习之。后又念情之所钟,在帝王家罕有。马嵬之变,已违夙誓;而唐人有玉妃归蓬莱仙院,明皇游月宫之说,因合用之,专写钗合情缘,以《长生殿》题名,诸同人颇赏之。乐人请是本演习,遂传于时。盖经十馀年,三易稿而始成,予可谓乐此不疲矣。
史载杨妃多污乱事。予撰此剧,止按白居易《长恨歌》、陈鸿《长恨歌传》为之。而中间点染处,多采《天宝遗事》、《杨妃全传》。若一涉秽迹,恐妨风教,绝不阑人,览者有以知予之志也。今载《长恨歌、传》,以表所由,其杨妃本传、外传及《天宝遗事》诸书,既不便删削,故概置不录焉。
棠村(梁清标)相国尝称予是剧乃一部闹热《牡丹亭》,世以为知言。予自惟文采不逮临川,而恪守韵调,罔敢稍有逾越。盖姑苏徐灵昭氏(名麟)为今之周郎,尝论撰《九宫新谱》,予与之审音协律,无一字不慎也。
曩作《闹高唐》、《孝节坊》诸剧,皆友人吴子舒凫(名仪一,又名人)为予评点。今《长生殿》行世,伶人苦于繁长难演,竞为伧辈妄加节改,关目都废。吴子愤之,效《墨憨十四种》,更定二十八折,而以虢国、梅妃别为饶戏两剧,确当不易。且全本得其论文,发予意所涵蕴者实多。分两日唱演殊快。取简便,当觅吴本教习,勿为伧误可耳。
是书义取崇雅,情在写真。近唱演家改换有必不可从者,如增虢国承宠、杨妃忿争一段,作三家村妇丑态,既失蕴藉,尤不耐观。其哭像折 ,以哭题名 ,如礼之凶奠 ,非吉祭也。今满场皆用红衣 ,则情事乖违 ,不但明皇钟情不能写出,而阿监宫娥泣涕皆不称矣。至于舞盘及末折演舞 ,原名霓裳羽衣 ,只须白袄红裙,便自当行本色。细择曲中舞节,当一二自具。今有贵妃舞盘学《浣纱舞》,而末折仙女或舞灯、舞汗巾者,俱属荒唐,全无是处。
昇昉思父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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