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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家梁

2019-07-26 14:23阅读:
朔城区沙楞河乡麻家梁村地处风口,2010年3月20日我们乘车来到这里,看到连绵不断的沙地,夹杂着类似于河道之中的鹅卵石。这个村虽然地处南乡,但离山太远,不像官地、青钟、大涂皋能取洪水之利,也不像南乡其他村庄,具有河流、泉水之便,并且它的地下水位也相当深,此村之南有一村庄名为“深井”,可见平常吃水亦比别处困难。
北部的风沙被席卷到这儿,风顺着南山的沟谷穿过去了,却把沙石留在这里,堆积起来,形成了一道土梁。旧社会这个村经常“变路”,一夜大风,第二天起来,昨天的土堆挪窝了,昨天走过的路找不到了。外边的人来到这个村,如果是傍晚,照着灯光走,绕来绕去,怎么也进不了院子。
所以,“大鸣大放”那会儿,该村支书支有德对上头来的干部说:“我们村是‘三蓬村’,长的全是沙蓬、年蓬、霸王蓬。”意为蒿草遍地,沙蓬卷蛋;风大沙多,不长庄稼。
有人这么概括这个村:家家户户割蒿子,人人穿的没腰子。
“腰子”就是“主腰子”,是旧时代晋北百姓上身穿的一种内衣,没有袖子,分单棉两种。
那么,吃的又是什么呢?也有一比,说:早起端平,晌午不敢仄楞(倾斜),黑夜照见人影。意思是一天到晚基本上是喝稀的。
也吃稠的,不过说的更妙:大姑娘双辫辫,一揭笼厨是糠片片。
pan > 我来此地,是专为寻访明代抗倭名将麻贵的后人。过去我就听说过,因为麻贵曾经多次抗击过后金,到了清代,他的家族屡遭迫害,不得不四处逃生。在我们朔州,就有两支麻家的后人,一支迁往朔城区的麻家梁,一支迁住山阴县的大羊村。
经人引领,我们来到老教师麻德升家中,他今年79岁,一生当中的大部分光阴是在“红旗牧场”附小当校长。我问老汉:“您的祖先是从哪里来的?”老汉说:“右玉县蔡家屯。”我又问老汉:“您知道麻贵不知道?”老汉说:“我们就是他的后人,听说是回民。哪年我给大同一个麻姓本家打电话,人家问我在不在教里,我说不在,人家就挂了电话,再不跟我说话了。”
右玉蔡家屯是我的老家。我怎么也想不到麻贵的后人曾经在这个村居住过。老汉问我:“蔡家屯有没有姓麻的?”我说:“没有,只有姓赵姓马两大户。”
谈话中进来麻应昌老人,今年83岁。我仔细地观察两位老人,发现他们的眉毛都特别短、特别浓;双目细长;鼻子粗大。特别是麻应昌老人,那浓密的胡须,具有西域人和阿拉伯人的特点。我又拿出麻贵后代在内蒙呼市的一支——麻希天一家的合影,发现他们在这三点上有着惊人的一致。
说,不知何年何月,有麻家弟兄俩,一名麻喜德,一名麻世德,从右玉蔡家屯出发。一路上翻山越岭,跌跌撞撞,记不清走了多少天,他们进了朔县地面,在城里吃过饭后,不敢停留,继续往南走。当他们站到这个风大沙多的梁上,回过头来,故乡已经很远了。他们坐在交叉路口旁边,看到一辆辆大车从这里经过。由南到北,是从太原到包头的车辆,从东北到西南,是由归化城、大同到达陕西的车辆。他们问了好多车倌,知道再往南走就是重重的山峦,就是关南,风俗民情都与晋北大不相同。于是,弟兄俩决定不走了,此处虽然黄沙遍地,不宜耕种,但车来人往,需要吃住。弟兄俩便在路边搭起了简易的房子,开头卖点干货、烟火,等积攒了一些钱财后,就盖起了车马大店。
弟兄俩,麻世德无后,麻喜德生有三子,分别是麻云、麻玉、麻积。又分别开了“云成店”、“玉成店”和“积成店”。
老哥俩之一下世后,选择了一处坟地,立祖者为麻顺,仅有牌位。现在生活在麻家梁村的麻姓是麻玉的后代,辈辈传下来依次是:麻廉芳、麻通、麻守贵、麻沂、麻德升,加上麻德升的儿孙,至今共传九代,依麻德升的推算,麻家在此生活至多不超250年。
同蒲铁路建成后,麻家梁作为交通要道的地位失去了。麻姓家族星散四方。据麻德升统计,他们这一支,共有180多户,800多口人。从麻家梁迁出的同宗中,人口较多的一支居住在神池小寨。
麻家梁在红旺的时候曾经开过八家车马大店,有李姓的“通顺店”,刘姓的“德胜店”,麻家的“云成店”后因与郭姓赌博输给了人家,改名“文成店”。尽管输了“云成店”,麻家仍有“大成店”、“元成店”、“自成店”、“大南店”、“大西店”五座大店。
传说,老辈的麻家人都会武功,“云成店”以赌博为主,常常光顾的是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经营者不得不使用武力坐镇一方。有麻四会者,教出了麻崇、麻丑三,武功皆很了得。有一回,麻四会犯事,衙门里打他板子。他从屁股后头伸出五指摇晃,打板子的衙役以为是应许了银钱,就敷衍了事。麻四会走出衙门,这个衙役便追出来要钱,说你不是答应给我50块大洋?麻四会伸手就给了衙役一巴掌,说,老子给的就是个这!
有一天黑死半夜,土匪进了麻家店,向掌柜的要钱。掌柜的说,咱们得比试比试,我得看看你们的本事。他在喂牲口的槽上插了三柱香,点着了,叫人取出弓箭。然后问土匪头头说,就这三柱香,你让我射哪柱我就射哪柱。头头说,就射中间那柱。掌柜的说,看好了,“嗖”地一箭射过去,中间那柱香就不见了。土匪一看这人好生了得,赶忙跪下说,好汉,是我等不长眼睛,多有得罪,再也不敢在您的地儿撒野了!
这是一种说法,还有另一种说道是,麻掌柜要威慑土匪,怕自己一箭射不中香火头,事先让下人躺在槽中,等掌柜的一放箭,他就把那柱香取掉了。反正不管哪种说法,都显示了麻家祖先不仅有武艺,而且有才智。
麻家开店,经营多年,经济情况发生了根本性的好转。我们一进村就看到一处圮废的砖瓦大院,尽管它的顶部已经坍塌,院门只留下两堵墙壁,但通过门脸,还能依稀想见它昔日的豪华气派。这处院子也当年随“玉成店”一起输给了郭家。在今天麻德升的后院里还存在着五间砖瓦结构的西下房,麻德升说这些房是什么时候盖的,他也不清楚。
麻家梁虽然土田贫瘠,但通过经营车马大店,麻家便成为南乡的富户。麻永丰娶了贾庄苏体仁的妹妹,以贾庄如此肥沃的田土,肯让闺女下嫁麻家梁,自然得抓住一头。苏体仁后来当了山西省的伪省长,但其时苏家还很贫困。闺女出嫁时只陪了一副被套,这个被套不是我们现在所说的被套,跟人们过去搭在肩膀上的“钱叉子”一样,前后有口袋。而这个被套比“钱叉子”要大,因为他是放在骡马身上的,装的东西自然多一些。
却说苏小姐嫁到麻家,不日回娘家省亲。返回麻家梁时,她骑着骡子,到了家门下骡子的时候,不小心把被套里的一只绣花鞋扒拉出来了,掉在地上。旧社会女人的鞋是不能掉的,尤其是不能掉在大街上。媳妇进门,婆婆站在门口说,穷不起不会不要娉,被套子能装下个鞋,这下好看了,丢人败兴的!
当天,苏小姐就跳了井。
因为一只鞋闹下了人命,两家有过怎样的过节,我们不得而知。只知道,小姐死后两家仍有来往。有一年,苏体仁外出读书,麻永丰还给他送去500块大洋。
苏体仁当了省长后,麻家梁村去太原做事的有十数人。麻作田在阎锡山部队当连长,麻乐担任巡官,麻淮给苏体仁喂马。苏体仁有一儿曾在法国留学,其父当了伪省长后,他由于精神压力过大,得了神经病。有回他把一只金表拿到走廊,用脚踩跺,麻淮看见,连忙抢过来,交给苏太太。
麻德升说,他的父亲麻沂有一绝活儿就是“压马”,经他“压”过的马,上路走的是碎步,无论是走或者是跑,都有节奏,都要快、稳,步伐不乱。“压”过的马好比念过书的人,懂得人话了,让它走几步就走几步,让它卧下就卧下,让它冲锋就向前。这种手艺是不是麻家的祖传,我没有问。但我想,麻家的祖先共有30多员大将,都是马上取得的功劳,对于马,他们肯定有着深厚的感情,有着精深的了解。
旧时代的麻家梁是一片昏天黑地的世界,麻德升小时候在村里上天主教学校,大风一来,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老师就和他们一起向主祷告。
春起种山药,大黄风一来,人们便停住牲口,坐在那里闭上眼睛。风过之后,腿被黄土埋了。山药种下后,一场接一场的大风过后,人们经常扛着锹到地里把露明的山药种子重新埋到土里。
那时候狼多,有一回,一匹狼转了九个村,咬倒九个人。狼吃小孩的事经常发生,麻家梁就有两个孩子被狼吃掉了。
女人和孩子们经常出去挖野菜,看见狼就往村里跑。耕地的向狼大喊一声:“嗨,看你狗的做啥呀!”狼才悻悻地走了。
日本鬼子占领朔县城前夕,麻德升的父母带着五个幼小的孩子跑到南边的大山里,母亲怀里抱着只有半岁的妹妹。全家跑到三福窑,,就把妹妹放到山沟上面的一块平地上。麻德升说,妹妹要活着的话今年就72岁了。
我们离开麻家梁的时候,麻德升老汉问我:“你说蔡家屯姓马的有没有可能是由麻姓改过来的?”
走在路上我想,在我的记忆中,蔡家屯马姓之中确有人具有麻姓的长相特点。是不是有这样两种可能?一是当年麻家人逃离了右玉城,听说蔡家屯有姓马的,二字同音,他们便流落到这个村,暂时改姓为马,混个平安;二是麻家的人来到这里,一律改姓为马,年代久了,就把自己原来的姓给忘了。后来我又想,这么短的时间,遗忘是不可能的。合乎情理的推断是,想当年,有一支麻家的后人逃到了这个村,暂时改性为马。不久,因为生活在这个地方担惊受怕,他们决定再次南逃。走时,因为是逃难,大人也死活难料,就把小一点的孩子留给相好而又无子的马家人,说好等情况好了再回来看望孩子。结果这一走他们就再也没有回来。或者是多年之后他们回来了,但孩子已经不认识他们了,他们看到孩子一家生活的很好,便留下一点钱走了。想当年他们走进蔡家屯,从始至终哪里敢说自己就是麻贵的后代呢?所以那留下的孩子,后来尽管知道自己不是这家亲生的,但他知道自己也姓马,不过亲生父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这就够了。
历史上,人民有着怎样深重的灾难,有过怎样悲惨的生活?没有人能够想象得出来。历史往往记载着大事,却鲜有民生的真实记录。我常想,秦赵长平之战后,秦国坑杀了40万赵卒,是惨绝人寰的一幕,而同时,那战乱当中被遗弃的一个个婴儿,他们的哭声,也应该穿越历史的时空,再次在我们的耳边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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