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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席连

2024-03-18 21:18阅读:
我以为我会活上100岁,今年80了,自认为性格开朗、身体健康,没有抽烟喝酒这些不良的嗜好,更难能可贵的是没有一点老年病。但就在乙类乙管后的几天,我和妻子都感染上了,她吃了药第二天就好了,可我却高烧不退,第三天昏迷不醒被送进了医院,第四天就安详地离开了这个人世间。我死的时候并不痛苦,刚得病那会有点不舒服,昏迷后就不省人事了,等再醒来的时候已到了地狱。
我以为是天堂,一望无际的大湖边绿树环绕,可真像我钟爱的钓鱼场所,再说了我向来认为我是个好人,约束自己不做坏事也不说谎,当然善意的谎言除外,我这类人不上天堂谁上天堂?
我就在湖边散着步,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对周围的一切蛮感兴趣的,原来死后是这个样子的,这会妻子孩子一定正给我办丧事,哭哭啼啼的,我心里盘算着等熟悉了这里,再回去看望一下他们。
“这里有没有人?”我呼喊着,走了半天没碰到一个人,不免心里有些发慌。
就在我大呼小叫时,身后早已站了个人,年轻的小伙长得挺帅,我发觉他时吓了一跳,不知何时存在的,看着似乎并不陌生,似曾相识的样子。
“你是谁,怎么在天堂里?”
“这里是地狱,我是地狱小鬼。”
“什么,地狱
我很是不解,看着周围,与想像中的不一样,想像中都是刀山火海的,只是我怎么会下地狱呢?道德情结很是过不去。
“对,是地狱,我是你的地狱小鬼。”
他又回答了一遍,中规中矩的。后来我知道地狱里的一切都是精神形态的,你所感受到的都是精神所凝聚的,这大湖是这样,地狱小鬼也是这样,是你脑海中的自己,原来这般似曾相识的。他是你地狱中的向导,能如实地回答问题,就像人世间的机器人一般。
“我为什么会下地狱?”我愤恨道,被人污蔑似的。
“因为有二点。”他回答得干脆简洁。
“你先说第一点”我很不服气,居然还有二点。
“你违心地教育学生,教给他们的东西你自己都不信。”
“我哪里不信了?”
我嘴犟着,退休前我是一个高中物理老师,高中物理嘛就那一点东西,不像哲学政治那些,哪里有这么多的信与不信的。不过真有一点,都说物理是客观世界的反映,可我私下认为物理只是我们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工具,既然是工具那必定是可以更换选择的,不是客观真理,从牛顿到爱因斯坦不就是更换了工具嘛,不但物理,数学也是如此。可这些不能在课堂上和学生们说,不然考试考错怎么办。纵使我有千万的理由,可对方是另一个自己,怎么分辨得清楚?只得去问了第二点。
“那么第二点呢?”
“你有偿补课。”
“这能如此的严重,让我下地狱?”
“当然了
他解释了,补课原本就是不允许的,我是与学校签过保证书的,而且我还教育学生别去补课,尽量把时间花在课堂上。话虽这般说,但我从80年代起就开始给学生补课,90年后更是乐此而不疲,那时孩子们都已长大,我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补课上,学校里的反成了次要的,有好多年补课的收入甚至超过了学校里的。以前对这种事不觉得如何,大家都这样的,不这样反成了傻瓜,现在细想起来还真是荒谬,而且荒谬了一辈子。
我不敢有所反驳,因为除了补课还有许多类似的,比如吃过学生家长的、拿过学生家长的、求过学生家长办事的,尽管都是小意思,当时所谓的人之常情,但也都是与学校保证过的,更有违初衷。“不要看现在闹得欢,只怕将来拉清单”,这里就是拉清单的地方,只算了我二件,应该是相当宽容了,看来我下地狱完全是咎由自取。
“地狱也不错,绿水青山的,与传说中的不一样。”我开着玩笑,故作轻松,不经意间换了个话题。
“你刚到,这里好比是个接待室,等把你最终定级后,就会分配到各层的地狱。”
“什么?”我吃了一惊,传说居然是真的,忙不迭的问:“地狱里是不是有各种刑罚?”
“当然有,要不还叫地狱?”
“是不是那种叫人痛不欲生的?”
“比那痛苦的多,虽然死人没有肉体,但精神上的痛苦是无与伦比的,而且时间还长,受刑几千年以上的比比皆是。”
“不会吧
我看着周围,感到莫名的恐惧袭来,我这一辈子也算谨慎作人,但仍下了地狱,生前我痛恨过许多人,暗暗骂他们是下地狱的人,原来我自己也是同类。
“你还没问你处在第几层?”
“哦”我反应过来,心切问道:“我在第几层?”
“你初定在第一层。”
“啊!?”真是不幸中的万幸,我暗自高兴,立马又求证:“地狱有几层,第一层是最轻的吧。”
“地狱总共分十八层,每一层又有四小层,所以有七十二小层,你目前处在第一层第一小层,是最轻的。”
“太好了
我几乎要跳起来,刚才还在为下地狱而烦恼的,这会却好些喜笑颜开的,自己仍是一个好人,地狱里最好的人。况且我知道好多的名人也在这第一层,苏格拉底、柏拉图什么的,我如果啥时喜欢上了哲学,还可以有机会向他们求教。
“你还有件值得高兴的事。”地狱小鬼同样开心,毕竟是我自己的化身。
“什么事?”
“根据规定你可以在地狱里找一个故人,只要这个人能肯定你做过一件好事,你就可以往上升一小层。”
“上升一小层?”我激动道:“那我就可以上天堂了?”
“是的,你是最轻的,只要升一小层就可以上天堂了。”地狱小鬼肯定说,只是仍提醒我:“还有几个规则,第一只能是地狱里的你认识的,人间的和天堂的都不算。第二如果你找的人不能肯定你做过什么好事,你得降一小层。”
“这个规定也算合理,有升有降”我嘟囔说,心想我自己找的人还能找错了?当然有一点必需先明确,我问:“如果我升了他是升是降,如果我降了他是升是降?”
“如果你升了他们就降,如果你降了他们不升不降。”
到底是地狱,这规则合情合理,我心里暗喜。我本就是一个好人,下地狱可能就是他们搞错了,还好有补救措施,别说一件,十件也不在话下,这回就当特殊的一次经历吧,地狱逛过了,将来到了天堂可以吹牛皮。不就找个人证明嘛,太简单了。
我首先想到的是老高,如果这辈子要选个最要好的朋友无疑就是他了。他是我中学同学,后来又在同一个城市工作,他是政府部门的小官员,我是高中的教师,前后几乎有六十多年,我们二家不但我们就是妻子和孩子互相之间的关系都不错,因此以前我介绍老高的时候就说我们是世家,喝酒时更是互称知已。他知道我是一个好人,也能证明我是一个好人,他几年前得病死了,只怕是上了天堂,那我就扑空了。
一问才知他也下了地狱,真是个好消息,我马上要求约见他,而且要求地狱小鬼得精心布置见面的场景,就放在他生前的家里吧,我们常在他家喝酒,他是个烟鬼,就是得了肺癌死的,吩咐地狱小鬼准备上最好的香烟。我对这次见面相当的期待,毕竟几年前在他葬礼上以为是永别,没想到还能见上面。
可老高不一样,他的兴致并不高,似乎只是来串门的,可能类似的会面他不止一次了吧,他抽了根烟,就招呼我坐下,这里可是他家啊。
“你也下地狱了?”
“刚来,可能他们搞错了
我本想解释一下我是怎么死的,可疫情不是三言二语解释得清楚的,对没经历过的更说不清楚,我开门见山直接提要求,老高嘛,还用得着多少的废话。
“你得帮我证明,我是一个好人,是他们搞错了。”
“你是好人还能下地狱?”老高白了我一眼,反问我。
“他们搞错了”我急着辩解说:“只要你说出一件我的好事,我就能上天堂了。”
“你还做过好事啊?”他冷冷一笑。
“你别开玩笑,这里是地狱
我有些慌张,老高以前就这般的,喜欢开玩笑,一个政府小官员总爱装腔作势的。我急切地在脑中搜索着有什么好事,拿出来提醒他让他证明,可一时真想不起来,有些刚想到,却早就被地狱小鬼否定过的。实在没想起什么,只得拿曾经给他儿子补课那件事,他那时对我千恩万谢的,说这辈子也还不完。
“我至少给你儿子补过课,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
“可你也收了钱了,我儿子最终也没多少的提高,说不一定都退步了,而且”老高敲着桌子说:“你就在这张桌上吃了我们家多少,吃了四十年了,还没吃够,到地狱还要叫我帮你说好事?”
“你说你一辈子也还不完,这话你说过没有”我有些嘴拙,只知道硬扯这些。提到补课费我本想辩白,当时是他硬塞给我的,比起人家来几乎少了一半,后来我也通过其他形式还回去了,可真要追究起来,毕竟还是给过的。
“那是在人间嘛,人间不就是这般假惺惺的。”他只是轻轻一笑。
“老高”我动情地叫了一声,希望能唤起他昔日的友情,带着深情似的说:“老高,你帮我说一件好事我就能上天堂了,我在最轻的一层啊。”
“你上了天堂我却要降一层,你上天堂享福了,我还在地狱受苦,你怎么那么自私?”
“降一层?”我这才反应过来,如果说不出一件好事,我也得降一层,得告别我原引以为傲的最轻的一层,对老高近乎恳求说:“老高,你不说我就得降一层,我是最轻一层的啊。”
“那是你的事
老高淡淡地回了一句,就结束了这次谈话,他像以往般的摁灭了手中的香烟,瞬间就消失不见了,只留着我一脸的茫然,原本最要好的朋友,在这地狱简直就是路人。
“你也别多想,地狱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与人之间最纯粹的关系。”地狱小鬼安慰我。
“这规格不公平。”我突然抱怨起来:“为什么我升级他们就要降级,这就像交易一样的,这是在说做好事啊。”
“善恶总体是相当的,你升级他们当然要降级,不然就不平衡了。”
“那为什么说不出好事我就要降级?”我将不再是最轻的了,我对此耿耿于怀。
“那是为了防止滥用这规则,无何止地用下去本身就是罪恶。”地狱小鬼转而问我:“你还要不要再找人,不找人就最终定级了。”
“当然要
我是一个好人,在人世间完美无缺说不上,但严于约束自己,凭良心做事,不做自认为的坏事,同事、朋友、亲人间都能和睦相处,有了矛盾我会主动求化解,甚至很多人都这样评价我:如果你与席连有了矛盾,那肯定是你不对。当然我也不是没有原则的人,有违道德底线的我绝对要坚持,哪怕会得罪人,我与老高之间或许就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得罪了他吧。所以我要再找一个,得找一个我没有得罪过的,至少是有恩于他们的。
我曾施恩过的,我首先想到二个人,一个是我的学生,一个是我亲妹妹,他们在我之前已先后亡故。
这学生是80年代的高中生,当时我是他班主任,那些年考大学录取率低相当的艰难,全县最好的班一个班五十余人顶多考上十来个,但只要考上了不管哪个大学都是改变命运的,谁都当作极为光荣的事,光祖耀宗,有比古代的科举进士。当时这个学生的成绩就在考上与考不上之间,我平时就特别给予关注,尤其是全校仅有的二个市级三好学生名额我推荐给了他,高考可以加十分,他也是凭着这额外的加分才上的线,后来大学毕业后官至正厅,对我向来以恩师相称。
但有了前面老高的教训,我谨慎多了,与他见面之前再三考虑了,最终觉得不妥。
虽然他是我最有出息的学生,其实很大程度上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而且我早就看出来他对三好学生那件往事心存芥蒂,看似十分的忌讳,某次同学聚会上有人提出来,虽然对我来说是做了件大好事,可他笑得很尴尬,后来这种聚会他就不参加了,甚至学校的八十周年大庆,特地让我上门去邀请,他却以工作忙为由拒绝了。其实忙与不忙是相对的,就看你对某事的重视程度,重视了就有时间,不重视自然没时间忙别的去了。所以如今在地狱,他能把这当好事?应该妹妹靠谱一些,毕竟亲情是无法抹去的。
说起亲情,我忽而有些隐隐担忧。如果说我对妹妹是有恩的,那么我父母对我岂不更是恩重如山,他们生前一辈子辛辛苦苦,不就是为了我们这些儿女们,如果他们二人来找我,我能拒绝他们么?不拒绝,那我就又要降级。看来孔老夫人说得是对的,父母死后守孝三年,就不会有目前这种困境了。但愿他们都上了天堂,不会在地狱里就巴望着我。
“管不了这么多了,先把妹妹找来再说。”
我没多想就让地狱小鬼把我妹妹找来,她生前是个医生,果然也在地狱,我最后一眼看到她时,她就躺在病床上,七老八十的奄奄一息,这会却很年轻,当年那种女人干练而果断的样子。
“你找我是为了升层吧。”她瞥了我一眼,仍是那般直言不讳。
“当然,我不找你找谁?我在最轻的一层。”
我也是直截了当。她生前是县医院的一把刀,做人做事风风火火,多半只有我这个亲哥哥治得了她,我们父母都是机关的小干部,忙的时候都是我照看她。后来她成了家有了孩子,却仍忙于医院的活,家里也是我这个当舅佬的照顾。
“这不是你这个作哥哥的应该做的嘛,不能算好事吧。”
“怎么不能算好事?很多时候你比我老婆孩子都重要,你临死的时候还说咱们下辈子再作亲兄妹的?很多事你忘记了
我知道得费一番口舌,可没想到是这般的不留情面,与老高之间我尚且忍耐着,毕竟人家不欠你什么,可对这个亲妹妹,我几乎要发起火来。
“拜托,这里是地狱,不要把人间那些虚情假义的带过来。”
“这是虚情假义吗,你们太可怕了”我简直要大骂出口,难怪你们要下地狱之类的话,可自己也下了地狱,硬是咽了回去。
“不是虚情假义吗?你当哥哥的总是要听你的,小时候是这样,大了也是这样,现在死了又要这样,我受够了。”
“你是害怕降层,帮我升了你要降,是不是?”
“是又怎么样?”她理直气壮说道:“你想升我们偏要降,你去了天堂快乐了,你的快乐是建立在我们的痛苦之上的
又是不欢而散,比老高那次更似暴风骤雨,而预示着我又降了一小层,搞得我心灰意冷,人世间最有感情的二个都是如此,其他人可想而知。不过细想之下,他们并非一点根据没有,可能我初来乍到还不适应这里的逻辑,或是思维方式。
“你已经降到第三小层了。”
地狱小鬼提醒我,其实也在问我还要不要再找人。我没有马上回答他,想想干脆就算了,该受怎么的惩罚就受怎么的惩罚,人生一辈子已过完了,完全是自己过的,怪当初没注意到这些,就被人与人之间那层温情的面纱所蒙蔽,到头来惹得一身不是。
“动物行不行的?”
我脑中突然冒出个主意,人与人不行,动物行不行,说白了就是我的宠物狗。我曾经养过一条哈士奇,名字就叫奇奇,养了十多年,后来病死了,我把它葬在了花坛里,那时老婆孩子都落了眼泪,好似亲人逝世一般。我们待它这般好,也该它来报恩了。
“可以的啊,动物前世都是人,人的后世也可能是动物。”
于是很快一个陌生人出现在我眼前,起初我还纳闷,很快明白过来这就是奇奇,奇奇的原身。
“你是奇奇?”我惊奇地问。
“是的,我的主人,居然能在地狱里见到你。”
奇奇是最亲切的一个,比起老高与妹妹简直不可同日而,他上前拥抱了我,让我感觉到仍是以前回家热情扑上来的宠物狗。看来这回有戏,都说狗是最忠诚的,一点没错。我急着就提了出来。
“我本来是最轻的,现在降到了第三小层,你得帮我升,像我这样的好人怎么会下地狱呢,你说是不是?”
“你是好人吗?我不觉得。”他回答得同样直接而干脆。
“啊!?”
我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地狱里不但是人,狗都是这般的,我终于明白如此透彻的才是真正的关系。对待狗我没去争辩,而是例举给他听,生前我对他作了些啥,养他给他吃给他穿的,就是这些什么的。
“你不是养宠物狗么,你不做这些养什么宠物狗?”奇奇同样例举了好多我的不是,点着手指头说:“你不让我随性地叫,不让我随性地找母狗,不让我随性地大小便,不让我随性地吃东西,不让我随性地出门
“别说了,我知道了,你走吧。”
“再见了,我的主人。”
不管怎么说奇奇是最有礼貌的,消失的时候向我挥挥手,也无情地把我抛到了下一小层。
我已是彻底死心了,都是我自己的错,不懂得人情事故,连降了三小层,退到了第一层的最底层。幸好还在第一大层,到此为此吧,再降就下到第二大层了,谁知道要遭受怎么样的罪。
就在我作好了去地狱受刑之际,地狱小鬼却叫住了我。
“你父母要约见你。”
“啊?他们也在地狱。”我吃了一惊,问道:“他们来找我干什么?”
“应该也是为升层吧,在这里升层是大事,升一层几乎就是得大奖,有机会谁都会试试。”
“他们升层,就代表我要降层
我突然感到无比的恐惧,自从来到地狱一层没升反而连降三级,并且都是我自认为有恩与他们的,而对于父母我是十分有愧的,有恩的尚且降了这么多,何况有愧的?如此一来,我非得打入十八层地狱。
“能不能拒绝的?”我小心问道。
“你有正当理由可以。”
“哦”我思索片刻,真没有什么理由,以前在人间总可以撒谎,在这里不行,我只得实话实说:“主要是怕要我帮他们升级,我怎么说呢?”
“这个简单,你还不会么,那几个人怎么说的,你没学会?”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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