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应小贤
2024-07-23 09:08阅读:
应小贤今儿起得很早,把小孩送到学校后就往厂子里赶,平时他不会这么早上班,都是押着点进去的,今天肚子里塞着心事,急于回去看个究竟。
厂子并不近,骑摩托车得花上半个钟头,好在路上不堵,只在镇上有段路较为拥挤,本来蛮宽的马路,二边老是停着不少的车辆,应小贤总有一种撞上去的冲动。不敢直接去撞,撞坏了那是要赔的,如今到处是监控,一查就能查到,他只在好似躲避行人,那破摩托车的车把或行李架轻轻一擦,一条划痕应运而生。不敢去招惹太高档的车,要是被抓住那是赔不起的,太差的车也没有多大的意思,不好不差的最能激起他的兴趣,特别是公家的,只要给碰上从不会放过,轻轻一擦,扬长而去。
自然他也有自己充足的理由,谁让你乱停车的,影响了公共秩序,给你一个教训。有了这等逆向的道德理论作基础,他更是乐此而不疲,每次都能满足恶作剧的心态,而每次都未给抓住过。
当然划车并不是他获得乐趣的唯一途径,从小就喜欢恶作剧,长大了以后自认为看不惯的,就暗地里捉弄人。给人帮厨的时候,看不到的地方就往菜里吐口水,“叫你们白吃白喝”,和领导握手,先在角落里挖鼻孔,“这帮害人精”。每次他总能从中找到点快乐,在人前却憨态可掬的,越是表面老实的时候,背后各种不堪的花样早已埋下了。
他是近效的农民,离县城不远,可就奇怪了,城市的发展似乎遗忘了他们那儿,村上半丁点土地都未被征用,只能眼睁睁看着人家,羡慕得心里痒痒。好在也不用种地了,责任田被人承包去种苗木,家里是几年前盖的一栋普通的三层楼,租给了外地的几家民工,自己一家就挤在老爹老妈那儿。他是1972生属老鼠的,却拖到35岁才成了家,经人介绍娶了个比自己还大的,“老娘催得紧”,他总这般解释,如今四十好几了,儿子才上小学。
应小贤也有固定的工作,在一个小型肉类加工厂打工,厂名蛮好听味道鲜食品有限公司,其实就是加工香肠的小作坊,季节性生产,一年开工几个月,老板是他小学同学,由于经常性停产工人不好招,他算是最固定也是最忠实的员工了。
这个月
厂里又开工了,要赶过年的货还挺忙,昨天临下班的时候电路检修,断了电干不了什么活,老板吩咐他把车间冲洗一下,明天会有几头猪肉进来,满地都是血水的。“光叫我干”,嘟囔着应小贤进了洁净车间,刚好看见工位上余下一小盘碎过的猪肉,左右看了看没人,监控也没电,顿时心下痒痒来了主意,顺手把一小袋食品添加剂全倒了进去,拌了拌,再恢复原样。
当时他有一股莫名的快感,浑身的细胞都仿佛沐浴在阳光中,“这个奸商”,犹如为老百姓除了害似的。他在厂里时间长,老板什么龌蹉事他没见过?食品安全的规章制度形同虚设,什么病死猪肉、发臭的肉类都敢用,更是从不做出厂检测,“花那些冤枉钱干什么”,人前明说的。
可这高兴的劲没持续多长的时间,回到家就有些后怕起来,这次不是划车那般简单,如同开着坦克去撞车,这添加剂可是亚硝酸钠,超量是要死人的,尽管只有初中文化,但这道理还是明白的。应小贤越想越害怕,又不敢明说,晚饭后骑着车去厂里看过,却关了门。这一夜几乎就没睡好过,惴惴不安,不敢想像后果,把各种补救措施能想到的尽量想了。
如果这盘肉仍放在那里,是最省事的,干脆端到后院倒了,就说已经放臭了。如果真的做到香肠里,就把那些香肠全买下来,这么些肉没有多少成品的,平时就常做这顺手的买卖,不会有人怀疑的。应小贤打定了主意,一大早起来送完孩子就往厂里赶,理由都忖好了,就说钥匙拉车间哪个角落了。
“老应今儿这么早?”看门的老头老太朝他招呼,二人是老板的丈人丈母娘,负责看门兼职食堂烧饭。
“钥匙不见了,大可能就丢在车间里了,找死人了…”应小贤人前总装着老实,畏畏缩缩的样子。
“赶快去找啊。”
他好似只在老头的同意下才进的车间,其实口袋里早准备好了,到里面丢到哪个角落再捡起来就行了,生怕老头跟着过来,快走几步跑进了车间。可进去一看却傻眼了,昨天的那盆肉不翼而飞,心下大惊,已顾不上丢钥匙,四处急着找,仍不见影子。想起昨天下班时停了电,再做香肠已无可能,恐怕是被谁端去吃了。
忖到这里,应小贤胆战心惊,昨晚吃了说不一定哪个的全家都得被毒死。一时间吓得面如土色,腿肚子不由自主的打颤,不知如何是好。
“钥匙找到没有?”老头也赶了进来,却见他脸色铁青,以为找不到钥匙而发愁。
“昨天那盆肉呢?”应小贤情不自禁问道。如果进来的是只狗,也会这般发问。
“做饺子了吧,我老太婆做的…”
“谁做饺子?”应小贤回过神来,忙追问道。
“我们做饺子了,今天中午厂里就吃饺子…”老头很是不解,问:“你关心这肉干嘛,你钥匙呢?”
“没有,没有…,钥匙,哦,找着了…”应小贤急忙解释:“我昨天看到这有盆肉,以为被猫叼走了,车间里进了猫可不得了,进了狗也不行…”
应小贤转愁为喜,高兴得语无论次,忙掏出来给他们看钥匙。这盆肉有了下落,看二人活蹦乱跳的,一定还没来得及食用,要到今天中午,有的是时间周旋,就这俩老头老太,他有的是办法。
说是食堂其实就是大一点的厨房,厂里总共就七八个人,中饭就在这食堂解决,由俩老头老太负责。应小贤假借找钥匙急得腿肚子抽了筋,坐去了食堂里,说实在的刚才还真是抽筋般的。在案板上果然看到上百个饺子,老人用白纱布小心盖着,透着股面粉的清香,但在应小贤闻起来却有如农药般的涩味,得守护生命般的守护着,得赶紧想办法处理掉。可一时没有稳妥的办法。
把这些全买下来,但不合情理,香肠可以买,这饺子怎么买,又不是饺子店,中午全厂子还得吃。老实承认了,也不行,就是不算投毒,以后哪有脸再在这里混下去。想得烦了,干脆就想打翻了,可就怕老头老太重新捡起来,就是喂狗也不行啊。眼看到了上班时间,应小贤有些发急,老板一到他没理由再坐下去。
急躁之际,飘来股焦味,多半是隔壁的酥饼店什么烧糊了,那烤酥饼老是烤坏东西。突然应小贤灵机一动,索性放把火将食堂给烧了,这里没装监控,不会有人看到,也没啥东西值不了几个钱。其实,并非真要放火,就是趁乱将饺子打翻,再踩烂了。
应小贤为自己的好主意感到高兴。而事实上完全是一叶障目,愚蠢得已是不管不顾,他以为还是以前那些恶作剧,殊不知一个谎言得用十个谎言来掩盖,十个得用一百个,漏洞只会越补越大。
他向老头提出要煎几个荷包蛋,这一大早的肚子还饿着,老头好心要帮忙,他婉言谢绝,这时正值有人来上班按着喇叭催开门,老头应声出去。应小贤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马上动手,倒了几乎半锅的油,打开煤气灶拧到最大,没一分钟锅里滋滋作响。他一边注意着外边的动静,早已按耐不住,瞅准火候,一把将锅打翻,滚烫的油泼得到处都是,遇着灶火顿时爆燃起来,浓烟四起。应小贤自己身上也溅了点油,冒着难闻的黑烟,他哪里顾得上,先打翻了案板,又踩了好几脚,直到踩烂了才罢休。
“着火了,救火啊!”
应小贤这才跑了出去,身上的衣服尚冒着火星,有几个来上班的猛然注意到了这边,大惊失色,赶忙跑来救火,情急之下手拿什么的都有,只有应小贤不慌不忙的,拿上了厂里的灭火器,还拿上了俩。几个人一顿猛操作,也是救得及时,二把灭火器干净利落就把火给灭了,哪里还有什么饺子的影子,只留得一片狼籍的厨房。
等到老板来的时候,应小贤一个劲的道歉,怪自己不小心,也怪那油壶放得近,他会赔偿一切损失的。老板还能说什么,埋怨了几句就算了,只让他以后多加小心。其实作为老板倒不心痛这几个瓶瓶罐罐,这把火虽是烧在厨房,但毕竟在厂区,担心要是传到了镇上或是有关部门那里,这可关系到安全生产,问责下来,又得要花上精力去打点。
这一早上应小贤别的没干,就在殷勤地打扫满屋的残藉,在别人看来他是将功衬过,实际他是在对饺子毁尸灭迹,最终埋在一堆灰烬里,连狗吃的可能都没有了。
中午的时候提出来要请大家,终归是他的过错,老板没让他出钱,自己安排所有人在附近的饭店就餐。应小贤又装得老实巴交的,不知道的以为多大的忠厚人,对老板感恩戴德的。而此时他的确乐开了花,原以为要破费一点,却连这点都省下了,比起划车来这回最是刺激,结果同样有惊无险,带给他的更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感。
“只可惜了那点肉,朋友打来的野猪肉,本来给大家尝尝鲜。”老板仍有些惋惜。
“什么肉?”应小贤一惊,忙问看门老头:“你不是说做香肠的肉么?”
“我以为是,老太婆清楚一些…”老头解释着,很是不解,反问道:“有什么事吗,看你脸色不好,铁青的。”
“没有,没有…”应小贤夹了筷菜吃着,掩饰过去,也装着惋惜似的说:“昨天停电的时候我看到车间里有盆肉,浪费了真是可惜。”
“卖给隔壁的酥饼店了,他店里刚好用完了没肉…”老板也注意到了应小贤,以为他还在为着火而难过,又安慰了几句:“不就点肉嘛,没事。”
“没事,没事...”
应小贤跟着机械似的念了几句,本来他是不抽烟的,这会接过了老板递来的香烟猛吸了几口,不知道是为了掩饰不自然,还是心里发慌,可能二者都有。这下真就完蛋了,要是做成了酥饼卖了出去,万一扩散开来不知要毒死多少人,自己枪毙都有份。
应小贤不敢往下想像,就怪这该死的老头,自己用的什么肉都不晓得,他最该枪毙。不过事情可能并未到了那种地步,酥饼店就在隔壁,既然一个早上没什么动静,说不一定这肉还未用下去,赶快想办法应该还来得及。
多半平时龌龊事做得多,应小贤的心理素质十分可以,这个时候仍在想着补救措施,一般人早已坦白。同事们这会吃得喝得开心,居然还有点感谢他把厨房烧了的意味,而应小贤就在想着如何去酥饼店探底,一句也没听进去,最后借口要回去换衣服,提早离开了,大家只以为他心里有愧,没有多想。
酥饼店就在厂子隔壁的弄堂里,店面不大就一间,里面做酥饼烤酥饼,外面摆了个柜台售卖。店主差不多年纪,平时就相熟,见他过来,热情地打招呼。
“你们厨房给点着了,这样好,看你们好吃好喝的,哈哈。”店主调侃道。
“都是那老头,油就放在灶边,迟早要出事,老得昏了头的。”
应小贤借机发泄了对看门老头的不满,看这店主神气活现的,那肉估计没有用下,心下放宽了一半,仍不敢有所怠慢,得在同事们回来前把事情办妥。他装作串门模样,信步踱进了小店内,看似随口问道。
“你们做酥饼的肉都是从我们厂里买的?”
“怎么了,这肉不好吗,有问题?我以前就觉得…”店主见他有事的样子,警觉起来。
“呵呵呵。”应小贤笑而不答。
“太不是东西了,居然卖我不好的肉。”老板报怨道,顺手端起台板下一盆肉,闻了闻,又看了看,皱着眉毛说:“还好的,不怎么样。”
“这是你昨晚上买的肉,还没做酥饼?”应小贤见状大喜。
“早上刚拌了霉干菜,得发酵半天,晚上再做进去。”
应小贤见着这盆肉如同见着了救命稻草,果然没用下,自己真是料事如神,端着的心彻底放松下来,转了一大圈居然一点事没有,还是心理素质不够硬,搞得胆战心惊的。不过怎么处理这肉,倒也是个棘手的问题,绝对不可让人家有所觉察。顺着店主的思路,他有了主意,眼珠一转问道:“这肉真是你从我们厂里买去的?”
“是的昨晚上买的,我店里没肉了市场又关门了,你们厂里有的是肉。”店主又闻了闻说:“真有问题吗,好像还好的。”
应小贤仍笑而不答,可这表情比说了还要肯定,他尽量往那方面引导,要引得店主自动把肉给倒了,或者激得去找老板理论,只要店主开了口,他就可以主动把肉承担下来,一切就显得顺理成章了。
“可惜我的霉干菜”,店主端着肉往外走了几步,似乎真要倒了,摇摇头却又回了来。“你们老板太不是东西”,又往外走了几步,似乎真要找老板理论,最后还是回来了。“吃不死人”,最后他把肉放了回去。
“奸商,都是奸商。”
应小贤从酥饼店出来后破口大骂,就为了这点霉干菜,那是要吃死人的。他有种索性实说了的冲动,但最终还是忍了下去,以往尽是他作弄人家的,说实话了就是自己要被作弄了,如今厨房都给烧了,只有一条道走到底。
他没在酥饼店呆多久,生怕老板回来撞见,骑着破摩托车往家里赶。“妈的,搭上件衣服”,他把衣服换下,那衣服烧坏了几个洞,残留着一股烧糊的味道,应小贤讨厌地骂道。突然又有了个主意,一不作二不休,干脆把酥饼店也点了,不是真放火,趁乱把那盆肉给解决了,厨房那般,厨房顺利得很,酥饼店会一样顺利的。
他又为自己的好主意感到高兴,只是酥饼店并非自己的地盘,实施起来要麻烦一些,不过仍没有难住他。从摩托车里放出些汽油,用矿泉水瓶子盛上,酥饼店的后窗就开在厂的院子里,他计划就从窗户向里面倒汽油,那烤酥饼的炉子就在窗户边,只要汽油流到那里,一遇明火汽油就会烧起来。到时他又可以拎着灭火器往里冲,就像厨房那次一样,要把那盆肉踩成肉泥,让你们这些奸商再去害人?
在实施前应小贤仔细演练了几次,真是有如神助,窗户那角落还是监控的盲区。试了几次后,趁着没人他一个箭步冲过去,将整瓶的汽油倒了进去,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到厂区,专等火着起来他好抱着灭火器去救火。
这次却事与愿违,那汽油是流了一地,可没等遇到烤炉的明火就蒸发光了,只留得冲天的汽油味。店主生气极了,明摆着就是厂子里过来的,本来就对那些肉耿耿于怀,这回以为抓住了厂老板的把柄,去派出所报了案。
案子非常好查,当天下午就把应小贤抓拿归案,一连二起与火有关的都提及他,不是他还是谁?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其实漏洞百出,以前那些小把戏之所以没被发现,是因为人们懒得去计较,而这次明显不同。应小贤被抓后,也是供认不讳,承认自己一时糊涂,铸成大错。
纵火情节证据确凿,投毒行为却起了波折。原来那一小袋不是亚硝酸钠,而是普通的食盐,老板舍不得扔,顺手就装进了空的亚硝酸钠袋中。派出所并不敢懈怠,对几个样品测了再测,亚硝酸盐成份都未超标。最后以纵火罪定案量刑,鉴于没有大的危害后果,应小贤认罪态度也是不错,判一缓一。
生存了二十年的这香肠加工厂也没再生存下去,厂里对添加剂如此草率的管理,受到了监管部门的严厉的处罚,更是在业界失去了信誉,哪个客户再敢买他的产品,不到一个月就倒闭了。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