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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然短篇小说之《桃红柳绿》(3)

2024-04-19 17:40阅读:
浩然短篇小说之
《桃红柳绿》
3


老会计在队委会上表示了态度:他要再让闺女当一阵子助手,好好训练训练闺女,同时自己兼管起第二队的生产领导。大伙都觉着这样做有好处,就同意了。
就在开过选举会以后的不几天,老会计在他的账本子上发现一笔差错。这一部分恰恰是前些日子闺女帮他抄写的。他想,是自己原来就搞错了呢,还是因为闺女不专心给搞错的呢?事情还没有得出结论,稳重半辈子的老会计自然沉得住气,既没有大喊大叫,也没有唉声叹气,局外人看去,一切都如常。他每天起早到办公室,晌午回家吃饭,歇一歇再到办公室,吃过晚饭,点上灯再干一会儿才回家睡觉。当时农活又忙,别人跟他照照面,打打招呼完事,谁也没留心,也不会想到出了什么事儿。可是,在老会计手底下长大的春花,跟他过了多半辈子的老伴两个人很快就都觉察到了。
真的,老会计有了变化。他吃饭不香,睡觉不甜,两只眼睛熬红了;跟平时比较起来,更不爱说话了,还对他的小儿子发了一次脾气。
春花关切地问:“爸爸,您怎么啦?”
老会计摇摇头:“没怎么。”
老伴小心地问:“你哪儿不舒服吗?”
老会计勉强地笑笑:“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春花虽然焦急,还能忍住,老伴可受不了啦。她说:“我给你生了儿,养了女,跟你多半辈子,你还有啥话不能跟我说呀!”
老会计烦躁地说:“唉,跟你说管什么用啊,你帮得了我?”他说完就走了。
老伴是个急性子人,当儿女的面挨“碰”,她可受不了,跳起来就要追出去吵。
春花拦住妈妈说:“妈,您别
这样,让外人笑话……”
妈拍着炕席说:“他不给我留脸,我也不给他留面子。跟我说怎么不管用啦?我怎么就帮不了他啦?闹了一遭,我是劳而无功啊?我跟他拜天地那天,他当上这个管钱管账的差事,没走回门,他就去开会。那会儿管钱管账像眼下这么自在吗?眼下是什么样子,又是办公室,又是油漆桌,又是大罩子灯;那会儿,连个账本子都买不到哇!他要记账,伸手丫子跟我要纸,我上哪儿掏去?没办法,我就拿着小刀子,把窗户纸一格子一格子割下来,给他订了个账本子。不敢在桌子上写字儿,他就趴在炕沿底下写。敢明光红火地点灯吗?敌人要是看见窗户亮,命都没啦!我把被子挂在窗户上,没灯油,就点松木棒棒。他趴在地上写,趴在地上算,我也得陪着,趴在一边,手拿着松木棒棒给他照亮,一根一根地替换着点。早晨起来,对脸一看哪,唉,两个小鬼脸……”
趴在炕上睡觉的小弟弟,听到这儿,噗哧一声笑了:“嘿嘿,小鬼脸,小鬼脸!”
春花没有笑,她呆呆地望着妈妈。
妈妈是个爱讲话的人,高兴的时候话多,不高兴的时候话也多,她把全家人的话全给“垄断”了。她今天心里堵得慌,不说出来不好受。她接着说:“他说我帮不了他,不讲良心啦!那年冬天串公粮,一水的小米子。粮食堆在家里,我那心就提提着。白天不敢往外运,都靠夜里;夜里也不能成帮帮,一驮子一驮子往北山里边驮。剩下两布袋没等运出去,敌情就紧了,大小路口全给卡个死死的。吓得我们两个慌了神,觉着这两布袋小米子放到哪儿也不牢靠。他说,藏到野地里那簇高粱秫秸里保险,就这么办了。你说,把粮食藏在野地里能踏实吗?他那心都拴在那儿了。没事儿他就站在后门口,从门缝朝外看着。他开会去了,就让我守着。那是多冷啊!下大雪,他一趟一趟地往外跑,回到屋里,两只脚冻成了冰坨坨,嘴唇木的抿不起来。天天守,天天盼,盼了三个月,上边来信了,说是傍天亮派人来起米。刚擦黑,我们两个就去背。糟啦,有个口袋让老鼠给咬个洞。用秤一约,少了十一斤。你爸爸可傻眼了。我给他说宽心话:‘反正不是咱们故意弄的,算了……’没容我把话说完,他把眼珠子瞪得牛蛋子大:‘什么,算了?我们眼下正在打仗、闹革命,一粒粮食就是一颗子弹哪!’怎么办呢?他说,咱们悄悄地把失落的小米给补上。上哪儿补去呀?整天地吃糠咽菜还够不上顿,两年半没见这样黄澄澄的小米了。他不吭声,两只眼珠子,滴溜溜地盯着我的手腕子。我的手腕子怎么啦?他说:‘别难过,等抗日胜利了,我给你打副金的。’我傻呼呼的,根本不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他又吞吞吐吐地不说明白。末了,还是我从他的眼珠子里看出来了:他的眼珠子闪着我的银镯子哪!这是我头上轿,你姥姥摘给我的。我舍不得拿它换几斤小米子,又看他那副可怜的样子怪难受的。我心里想:男人不是那种偷懒、赌钱没出息的主儿,他干的事关连着顶大顶大的事儿。我把牙一咬,把银镯子撸下来给他了。他兑了镯子,买了十五斤小米子。我看他瘦棱棱的样子,心里也挺不好受,就舀了一碗米,想给他掺在菜里煮煮吃。他把我的手腕子按住了。我说‘咱们亏十一斤,补十一斤,还余下不少哪!’他说:‘我们把损失的米补上了,意思并不在于赔,全放上吧。’他喝了一碗菜汤汤,就跟人家抬粮食走了。把他们送出后门口,我哭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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