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铁牛》（1）
2024-04-26 07:13阅读：
浩然短篇小说之
《铁牛》
（1）
铁牛是一个小伙子的外号，他的本名叫樊玉魁。这边的农民热爱拖拉机，管拖拉机叫铁牛，把这个荣誉的名儿赠给樊玉魁，那是很合适的。头一宗，他长的壮壮实实，浑身都是棱子肉，干力气活儿，全社没有人能够超过他，很有一股拖拉机的冲劲；第二宗，他平日对待生活、工作热情饱满，处处打先锋，从不疲倦，性格方面也跟拖拉机相似。如今，人们对他不仅口头呼唤，就连表格上、劳动手册上也是写着铁牛二字了。
我第一次结识铁牛的情形，想起来很有趣。
今年三月底，我跟机关的另外五个同志到西山人民公社当社员，当时正赶上社里组织劳力到二十里远的一个山峡里修建水电站，我们也就跟着参加了。这个工程很大，计划在春种前竣工，光集中来的青壮年劳力就有两千多。当时虽是春末夏初的季节，北方的气候还比较冷。民工们分散住在离水电站较近的几个小村子里。这儿的社员，并炕合房，把能够让出来的屋子全部让出来，还是不够住。没办法，大家只好硬挤着住下来。就拿我住的这间小屋子说吧，一条小炕，平时最多也只能住五个人，现在一下子挤了十个人。同屋的民工听说我常常失眠，就把地下一条长柜留给我当床，才算没有挨着挤。
第二天开始干活，晚上收工回来，吃了饭，一个个刚躺下要睡，大队长来了。他抱着一个行李卷往门里走，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身后边有个人硬拉着不进来。外边很黑，我们看不清楚那个人是谁，只见大队长很着急，冲着身后边那个人说：“你呀，今天咋变得这么犟呵？没合适的地方，你就挤一挤嘛！”
身后边那个人还是死扯着铺盖
不放，连声说：“我就在避风的地方忍一夜就行了，明儿再说。快给我吧，别耽误大伙儿休息。”
大队长有点发火了：“你看外边风多大，露天地上睡还受得了？再说，大伙儿都挺累的，谁还那么娇气呀！”他说着，使劲一拽，连铺盖卷带身后边那个人一齐给拉进屋里。
借着屋里那淡淡的灯光，我们才看清楚那个人：他中溜个子，四方脸，大眼睛，厚嘴唇；年纪不过二十四、五岁，却长了连腮的胡子茬儿；他穿着一身沾满灰土的青布衣服，一双打着补钉的球鞋，站在那儿，显得淳厚、刚劲。
大队长放下怀里的铺盖卷，指着那个小伙子给我们介绍说：“这位是西小屯的，大号叫铁牛。本来修水电站没给小屯队任务，他们几个人一定要来出把力气。新来的人都安排好了，剩下他，就在你们这儿挤一挤吧。”
睡在炕上的几个社员都爬起来了，自动拉被子扯褥子，在炕梢给铁牛让一块地方。
进屋来之后，铁牛再没说什么，只是对着每个人笑一笑，就展开铺盖睡下了。
半夜里我一觉醒来，睁眼一看，月光已经爬满了窗棂。屋里的人都睡的很香甜，唯独睡在炕梢的铁牛没有躺下，却平伸着两条腿，背靠在墙壁上，半坐着睡熟。我心里有几分不解，就抬起头来看看，他那块地方并不小，也不会挤；那么，他为什么不躺下来睡呢？我轻轻地爬起来，到跟前捅他一下，低声说：“喂，你怎么坐着就睡着了？快躺下吧！”
他醒了，揉着眼，嗯了一声，放平了身子，我这才重新睡下了。
早晨，我醒过来，见同屋的人正跟铁牛说话，这个问：“同志，你就是这样坐着睡一夜吗？”那个问：“怪不得昨天晚上你硬抢铺盖不进来，你是怕人多挤呀！”还有的用教训的口吻说：“同志，现在受点苦不算什么，苦水浇出甜瓜来，水电站搞好，我们就点电灯，用电开机器。再说，你这个地方也不挤呀……”我听着大伙的议论，心里对铁牛就有一些不满。下放干部里边好多人是头一次下乡，都没一个喊苦的，一个劳动者，这点委屈都受不了，一定不是正号的农民。
铁牛胡乱的穿上衣服，听着大伙儿这么说，也不还嘴，象昨天晚上那样嘻嘻地笑了笑，就跳下炕，抓过一把笤帚，扫了屋子扫院子。等我们都起床的时候，他早就提来一桶热水，招呼我们大伙洗脸。等我们洗了脸来伙房吃饭，见他正在那儿忙着端碗拿筷子，抱柴禾，还帮着炊事员给各小队分菜。又是喊又是叫，还帮人家往桌子上端，俨然成了一个最热心、最活跃的炊事员。上工的时候，他找来一条扁担两只筐子，把全小队所有的家具都担在自己的肩上。到了工地，还没有吹哨子，他就呆不住了，自动地挑起土来。别人挑两只筐子，他却挑四只，还装的结结实实顶了尖，走起来好象一阵风。领导上为了抓紧时间，照顾大家多休息一个时辰，决定中午饭不回去，派一个人从伙房取来，在工地上吃。队长一发话，铁牛就丢下筐子：“我去，我去！”说罢，拔腿就走了。其他小队取饭的人，只背来窝头、咸菜，可是铁牛除了饭菜，还给我们挑来一担热米汤。吃完饭，有的闲扯，有的打扑克，铁牛收了碗筷，从腰里掏出一本揉的破烂的书，冲着大伙儿说：“呆着也是呆着，我们抓空学学人民公社决议好不好？”他说着，就把手里的书送到我们这几个下放干部面前：“你们那位同志给念念？一人念大伙儿听。”我们这几个下放干部，为了表示谦逊，互相推让着，铁牛就收了书，一屁股坐在地上：“没人念我念。”他大声地念起来了，声音很洪亮。看来，他识字不多，每隔几句就要碰个拦路虎，可是他一点儿也不含混，总是一只手拿着书，一个手指头点着那个生字，跑到下放干部面前发问。他念得自然，问得也自然……。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