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人物在后四十回发生“裂变”

2009-10-23 09:53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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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之子闲侃红楼梦之六十
即便是知道现版《红楼梦》后四十回为高鹗所作，当读到第八十一回的时候，那种巨大的“阅读反差”还是让人难以忍受。就好比你一直在享受一顿精美高雅的盛宴，在已经进入到高潮的时候突然撤掉了桌上的所有美食，换上了另一种风味的食品，让人实在难以接受。也许我这个人比较难缠吧，也许还不够宽容，反正在我已经习惯了前八十回华美而享受的阅读之后，说实在的，后四十回让我难以卒读。或者说读后四十回简直成为了一种“折磨”。
这其中的原因，我想，还不仅仅是高鹗和曹雪芹的艺术造诣的差距所致。还因为高鹗的后四十回在理解和延续前八十回的精神实质方面存在诸多问题，比如人物性格的反差，比如人物结局的改变，比如故事情节的背离，比如叙述内容的变化等等，都让人觉得难以忍受，而我本人愿意用“裂变”来表述自己对于这种反差的感受。
在我看来这种裂变，主要就集中表现在前八十回和后四十回人物性格及其关系的“反差”。
一是贾母对林黛玉的态度突然就发生了180度的大转变。
在前八十回，贾母对于自己唯一的外孙女林黛玉的疼爱是有目共睹的，即使到了前八十回的后半段，也没有任何改变，而且变得更加细腻和深沉。举三个例子说明：1、小说第四十回写贾母率众人到潇湘馆：贾母因见窗上纱颜色旧了，便和王夫人说道：“这个纱新糊上好看，过了后儿就不翠了。这院子里头又没有个桃杏树，这竹子已是绿的，再拿绿纱糊上，反倒不配。我记得咱们先有四五样颜色糊窗的纱呢。明

儿给他把这窗上的换了。”大家什么时候见过贾母为这么点小事亲自操心的？就是这个细节，表现出贾母对林黛玉细腻真挚的疼爱。2、第五十四回贾府过元宵节放烟火：这烟火俱系各处进贡之物，虽不甚大，却极精致，各色故事俱全，夹着各色的花炮。黛玉禀气虚弱，不禁劈拍之声，贾母便搂他在怀内。薛姨妈便搂湘云，湘云笑道：“我不怕。”宝钗笑道：“他专爱自己放大炮仗，还怕这个呢！”王夫人便将宝玉搂入怀内。凤姐笑道：“我们是没人疼的！”这里表现出来的贾母对于林黛玉的疼爱让人印象深刻，而且极其真实，你看，贾母搂着黛玉，王夫人搂着宝玉，这已经很能说明贾母对于林黛玉至始至终没有改变的爱。3、第七十五回写贾母吃饭：贾母又指着“这一碗笋和这一盘风腌果子狸给颦儿宝玉两个吃去”。同样表现出贾母对林黛玉和宝玉非同一般的疼爱。
可是，到了第八十三回，贾母对林黛玉的态度却没有任何过度和铺垫的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且看：探春因提起黛玉的病来。贾母听了，自是心烦，因说道：“偏是这两个‘玉’儿多病多灾的。林丫头一来二去的大了，他这个身子也要紧。我看那孩子太是个心细。”众人也不敢答言。这“心烦”二字，已经和贾母往日对林黛玉的态度迥异，在前八十回，我们见过贾母疼爱林黛玉甚至为她气得大哭，但从未见过她老人家对林黛玉心烦，这心烦，已经有厌烦之意了，第五十四回还怕烟火吓着而把黛玉揽入怀中，到了第八十三回就突然厌倦起林黛玉来，况且林黛玉的身体是从来如此的，贾母对林黛玉的态度，就像换了一个人。而到第八十四回，贾母刚催就决定让贾宝玉和薛宝钗结婚了，实在让人感觉到匪夷所思。因为在前八十回，我们看到的是贾母为促成贾宝玉与林黛玉结合所作出的不懈努力，而后四十回的贾母肯定出了毛病，突然莫名其妙的改变立场，使自己之前的所有努力功亏一篑。
二是王熙凤突然成为了贾宝玉和薛宝钗结合的坚定支持者。
在前八十回，我们可以明显感觉到，王熙凤为了巩固自己荣国府内当家的地位，是和贾母站在一起支持贾宝玉和林黛玉结合的，因为林黛玉不理俗事，是不会和她争夺当家位置的，如果薛宝钗和贾宝玉结婚，那么无论亲疏还是才能为人都要胜她一筹的薛宝钗是无疑要取代她的，因此，王熙凤是无论如何不会同意贾宝玉和薛宝钗结合的，此前，王熙凤对贾宝玉和林黛玉婚事的种种打趣就是明显的证据，她是冒着得罪王夫人的危险说的：“林黛玉听了笑道：‘你们听听，这是吃了他们家一点子茶叶，就来使唤人了。’凤姐笑道：‘倒求你，你倒说这些闲话，吃茶吃水的。你既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作媳妇？’众人听了一齐都笑起来。林黛玉红了脸，一声儿不言语，便回过头去了。李宫裁笑向宝钗道：‘真真我们二婶子的诙谐是好的。’林黛玉道：‘什么诙谐，不过是贫嘴贱舌讨人厌恶罢了。’说着便啐了一口。凤姐笑道：‘你别作梦！你给我们家作了媳妇，少什么？’指宝玉道：‘你瞧瞧，人物儿，门第配不上，根基配不上，家私配不上？那一点还玷辱了谁呢？’”
可是，到了第八十四回，王熙凤却突然转变成了一心一意要促成贾宝玉和薛宝钗婚事的人，而且正是她在关键时刻点醒了贾母：凤姐笑道：“不是我当着老祖宗太太们跟前说句大胆的话：现放着天配的姻缘，何用别处去找？”贾母笑问道：“在那里？”凤姐道：“一个‘宝玉’，一个‘金锁’，老太太怎么忘了？”贾母笑了一笑，因说：“昨日你姑妈在这里，你为什么不提？”凤姐道：“老祖宗和太太们在前头，那里有我们小孩子家说话的地方儿?况且姨妈过来瞧老祖宗，怎么提这些个?这也得太太们过去求亲才是。”贾母笑了，邢王二夫人也都笑了。贾母因道：“可是我背晦了。”王熙凤这样的变化，可以说是莫名其妙。
三是林黛玉从前八十回的已经和贾宝玉相知相惜又突然变成了“疑心病”。
应该说，在前八十回，在金玉良缘阴谋实施的时候，林黛玉确实为与贾宝玉的感情而饱受折磨，但是在贾母挫败金玉良缘以后，在薛宝钗主动退出并表示出要促成她和贾宝玉之后，林黛玉无论是对薛宝钗还是对贾宝玉甚至有时无意之中顶撞自己的丫鬟下人，都已经能够做到坦然面对，因为她已经知道了贾宝玉的心。这些论述，我已经在相关的前面的文章中说过，可是到了后四十回，林黛玉重新又变得多疑起来，甚至更甚，这是严重违反人物性格逻辑的。且看前八十回林黛玉因为晴雯没开门也没有生气到这样程度，而到了后四十回，却开始“一反常态”。第八十三回是这样写的：“话说探春湘云才要走时，忽听外面一个人嚷道：“你这不成人的小蹄子!你是个什么东西，来这园子里头混搅！”黛玉听了，大叫一声道：“这里住不得了！”一手指着窗外，两眼反插上去。原来黛玉住在大观园中，虽靠着贾母疼爱，然在别人身上，凡事终是寸步留心。听见窗外老婆子这样骂着，在别人呢，一句是贴不上的，竟像专骂着自己的。自思一个千金小姐，只因没了爹娘，不知何人指使这老婆子来这般辱骂，那里委屈得来?因此，肝肠崩裂，哭的过去了。紫鹃只是哭叫：“姑娘怎么样了?快醒来罢！”探春也叫了一回。半晌，黛玉回过这口气，还说不出话来，那只手仍向窗外指着。”
在前八十回，我们的感觉是贾宝玉和林黛玉的感情已经进入平稳期，林黛玉与薛宝钗的关系已经很好，可是，到了后四十回，林黛玉似乎突然又变得“疑神疑鬼”起来，这种情况，在贾母还没有病逝的情况下是让人颇为费解的。而且，只要对比一下前八十回晴雯因为偷懒不给黛玉开门时的心理以及这一次的心理反应，我们就会发现，简直就是两个人，确实使得前八十回林黛玉冰清玉洁的形象变得有些“俗气”了。我真的不知道高鹗是在同情林黛玉呢还是在贬低林黛玉。
四是薛宝钗的态度又从终点回到了起点。
我曾经在一系列文章中说过，关于贾宝玉、林黛玉和薛宝钗之间的感情纠葛，实际在前八十回就已经“解决”了。贾母挫败了金玉良缘计划，贾宝玉和林黛玉经过一番挫折已经彼此明白了心意，薛宝钗在明了贾宝玉对林黛玉的真情后主动选择了退出，并一度成功劝说母亲薛姨妈为贾宝玉和林黛玉提亲，体现出自己高洁的品质和博大的胸怀。在这样的态势下，我们完全可以想象，在后四十回，只要林黛玉健在，薛宝钗是不会同意自己与贾宝玉结合的，也是可以凭自己的见识说服母亲薛姨妈的，至少是有挣扎的。可是，到了四十一回以后，我们看不到这种在前八十回已经确定的情感逻辑，薛宝钗又恢复到当初与林黛玉争夺贾宝玉时的样子，没有一点异议，就默默接受了她与贾宝玉的婚姻约定。我要说，这是败笔，不仅不符合人物性格和情感逻辑，而且把薛宝钗在前八十回表现出来的可贵可敬的人性光辉彻底抹杀掉了，薛宝钗被高鹗彻底“打回原形”。
五是贾政对贾宝玉的态度也出现了反复。
我已经说过，在前八十回，随着贾政对于官场的逐步看透，他已经开始尝试着理解儿子贾宝玉，对贾宝玉的感情也开始由严厉转变为温和，这样的态度转变集中体现在第七十八回贾政贾宝玉父子共同合作写咏林四娘的诗句的情景，已经完全洋溢着父子相知相亲的感情，而其中原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近日贾政年迈，名利大灰，然起初天性也是个诗酒放诞之人，因在子侄辈中，少不得规以正路．近见宝玉虽不读书，竟颇能解此，细评起来，也还不算十分玷辱了祖宗。就思及祖宗们，各各亦皆如此，虽有深精举业的，也不曾发迹过一个，看来此亦贾门之数。况母亲溺爱，遂也不强以举业逼他了。
很明确的已经说了，贾政已经不再“以举业逼他了”。可是，一到第八十一回及其以后，马上就出现了贾政又开始逼着贾宝玉读书举业了，而且还出现了长篇累牍的所谓贾宝玉和老师贾代儒探讨经世之学和文章的章节，这不仅明显违背了贾政对于贾宝玉的情感逻辑，而且违反了曹雪芹在前八十回对于经世之学不屑一提的态度。
当然，上述种种，其实只是主要人物的“裂变”，其余的限于篇幅不能赘述，但足以说明高鹗后四十回其实已经在很多的本质的地方违背了曹雪芹的原意。也因此，尽管高鹗的续本是现存所有续本中最好的一个，但它的问题也确实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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